十五
四月三日，寒食节。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放假了。清明节有时是四月四日，有时是四月五日。乐隆知道，清明节是农历的节日，跟阳历没什么关系，可是在农历却并不固定是哪一天，不像春节、端午节、中秋节。而寒食节就更奇葩了，永远是清明节的前一天。要不是有一首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乐隆估计根本不会注意还有个寒食节。而这首诗里面的“春城”，肯定不是指“昆明”。关于寒食节的来历，乐隆以前了解过，是古代哪个皇帝为了纪念谁，下令这一天全国都不准生火，只能吃冷食。至于具体是哪个皇帝，具体纪念的是谁，“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在这个公司，乐隆人在上海，业务却大都在北京，也是挺奇葩的。这个产品经理，实在是不太好干，跟公司所有的销售、所有的工程师都有联系，还跟管理合同的行政、管理收付款的财务有联系。有很多人，乐隆在电话里已经熟悉了他们的声音，却没有见过面。有几个女的，声音很甜美，乐隆就把她们想象成美女，以增加电话沟通的乐趣。打过来电话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都要乐隆来拿主意。乐隆只好尽量拿主意，谁叫自己是产品经理呢？不过，每次拿完主意，乐隆还有些得意，算是别人有求于我，算是帮到了人家。这样下来，主意拿多了，后患就出来了。一旦出了点问题，领导问起他们来，他们就会说，“是李经理说的。”领导就会打电话过来问情况，乐隆就得极力解释，想尽办法让领导理解。现在，除非万不得已，倒是不让他出差了，像是公司为了控制成本，为了上市。有一次，领导说，干脆把乐隆调到北京去。乐隆解释说，孩子要上学，要办居住证。领导说，这有什么，合同还在上海，人到北京去就是了。乐隆寻思着，等儿子考完大学，估计就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北京了。可是假如到时候真的到了北京，自己会忙死去，到时候可不像现在，现在毕竟只是电话沟通。再说，还要租房子，要两地分居。再说，公司上市跟自己又没有一点点关系，自己又没有股份。看来，在公司干到儿子考完大学，就不干算了。
居住证本来可以去续了的，可是乐隆还是想按照既定的计划，等到六月中旬再去续。这样，居住证很快就要过期了。在居住证过期期间，可能会带来一定的麻烦，希望不要出现什么大的意外就好。等到六月中旬续完证，应该就算圆满完成历史任务了，班上不上都无所谓了，人也就自由了。
快下班的时候，乐隆的姐姐打来电话。乐隆立即想到，家里肯定出事了。平常，乐隆和哥哥姐姐很少通电话，没什么事的话是不会打电话的，他平时跟父母亲联系得也不多。父母亲搬到省城住已经很多年了，姐姐买了商品房后，父母亲住着姐姐单位的房子。父母亲依靠着姐姐。还有哥哥，离得比较近。对他，父母亲似乎是没有太多指望。他听姐姐说过，父亲的记忆力衰退了很多，身体也大不如前，所以去年清明节的时候，是她开车带着父亲去县城“挂山”的。那么，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姐姐应该还是会开车带着父亲回县城“挂山”的吧。乐隆本打算昨天晚上给父亲打个电话的，问问今年清明节的安排，可是他犹豫着没有打，心想反正有姐姐呢。
“父亲出事了。”姐姐急急地说道。
“啊？出了什么事？”乐隆问道。他预感到，肯定是天大的事，肯定是出了天大的意外。
“他回县城‘挂山’，摔倒了，现在还在昏迷状态，在县人民医院抢救。”
“啊？那我得赶紧回去。”乐隆感觉到，事情很严重。
“你先等等。我正开车去县城，哥哥也正打算去。我再了解一下情况，要是醒过来了，你就别回来了。”
“好的。”乐隆说道。他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这几天正好放假，父亲即使能醒过来，也肯定伤得不轻，自己也应该回去看看。明天一早就回去，去医院看看父亲，然后回来上班。
没过多久，姐姐的电话来了。“情况很严重，县人民医院说要做开颅手术，可是他们那里没有做手术的条件，需要转院。”
“那我立即回去。”乐隆说道。
“好的，你赶紧回来吧。”
“转院的话，会不会延误治疗时间？”乐隆问道。
“肯定会的，可是也没办法。地区人民医院条件也不是多好，跟哥哥商量了，直接到省城走高速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就不拐到地区人民医院了。我这边医院有熟人，会安排好的，手术会提前准备，人一到就开始手术。所以我掉头回省城，先去医院把事情确认好。”
“好的。我立即买机票回去。”乐隆说完，挂了电话，立即通过携程网查机票。有一趟九点半的，虹桥机场的，东方航空的，九折经济舱，他立即买了一张。他的身份证没带在身上，放在家里，必须先回家一趟。他跟金经理说明了情况，匆匆往家里赶去。
地铁车厢里很拥挤。乐隆站在人缝中，随着车厢晃动着往前运行，头脑里出现各种混乱的思绪。父母亲都年事已高，乐隆不是没有想象过匆忙回家的情景。他最担心的是回不去，比如人在国外，或者生病，或者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放不下。至少，这一次他只要能赶上飞机，就能回得去。他打算一回到家，拿了身份证就打个车往机场赶，路上吃个面包就可以了。或者，这一次父亲能够被抢救过来。父亲是怎么摔倒的，摔倒了为什么就会那么严重，以至于昏迷，以至于要做开颅手术，乐隆还不得而知，也不好再细问姐姐，心想回去后自然就知道了。
他下了地铁，等公交车的时候，给刘惠中打了个电话，说父亲出意外了，摔倒了，要回去一趟，晚饭就不吃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倒没什么，一旦跟人倾诉，就容易动感情。
到家后，乐隆见了刘惠中，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刘惠中安慰他，说现在情况还不明了，没准就没什么大事呢；说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因此自己出什么意外。乐隆对她说道：
“我没事。只是，我先回去看看，万一真的不行了，你明天就带着儿子也回去一趟。到时候我买好机票，再跟你联系。”
儿子每到放假都是在学校吃完晚饭，然后坐校车回来。
刘惠中点着头，说道：“你先别考虑那么多，回去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自己一定要稳当一点。”
乐隆拿好身份证，把它放进钱包夹里，叫了个“滴滴”，打算出门。刘惠中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的内衣内裤和洗漱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本不想拿，觉得是个累赘，但还是拿了。
路上挺堵车的，他到虹桥机场，已经八点五十了，不过还是来得及。他去柜台换登机牌，一个头发往后梳成发髻、显得很精干的服务员异样地看着他，似乎是看得出来他哭过。他有点不好意思。
“有靠窗口的位子，要吗？”服务员说道。
“要。靠窗口挺好的。”乐隆说道。他想，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装着看着窗外，避免跟别的人交流。看来，服务员是懂得他的心思的。
“没有行李托运吗？”服务员问道。
“没有。”乐隆说道。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拿了登机牌，低着头离开了。
。。。。。。
他掏出手机来，想看一看存贮在里面的文章，看看平时看书摘录下来的字句，以此来分散注意力。有一段时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特别关注“死亡”这个字眼。他意识到，人总是要死的，只是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
首先是普鲁斯特。
“现在，由于感觉到自己是一部作品的负有者，可能导致死亡的意外事故对我说来变得更加可怕，甚至荒谬（只要我觉得这部作品是必要的和能够经久不衰的），它与我的愿望相矛盾，带着我思维的冲动，它的可能性却并不因为我不愿意而小一些，因为事故产生于物质原因，完全可能发生在它们一无所知地加以摧毁的差异甚大的使它们变得可憎的时候。我很清楚，我的大脑是蕴含丰富的矿床，那里有大面积品种繁多的珍贵矿脉。然而，我还来得及把它们开发出来吗？我是唯一能够开发这些矿藏的人。理由有二：随着我的死亡，不仅能够开采这些矿藏的唯一的工人不复存在，连那矿脉本身也将不复存在。而呆一会儿，在回家的路上，只要我乘坐的汽车碰撞上另外一辆便足以导致我肉体的摧毁，而我的精神，自生命从肉体退出后，会被迫永远地放弃那些新的想法，那些它此时此刻由于来不及把它们比较保险地放进一部著作而惴惴不安地用它战栗的、虽能起保护作用却又是十分脆弱的精髓紧紧包裹着的新思想。这种建立在推理基础上的对危险的恐惧感在我心中产生。然而出于奇怪的巧合，即在前不久，我还曾对死亡的概念变得满不在乎。对于我不再是我的恐惧，以前也曾使我厌恶，厌恶我每次感受到的新的爱情（我对希尔贝特的爱，对阿尔贝蒂娜的爱），因为想到爱她们的人有朝一日将不复存在我就受不了，这将好似一种死亡。然而，这种恐惧感随着它自身不断地更新，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自信的平静。如果说在那段时间里，死亡的念头如人们所感到的那样使我的爱情黯然失色，那么，已有很久以来，对爱情的缅怀却又帮助我克服对死亡的惧怕。因为我懂了死亡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恰恰相反，从我童年以来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以最近这段时期来说，我不是曾把阿尔贝蒂娜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吗？那时，我能想象自己在失去了对她的爱情后还苟且贪生吗？可我不再爱她了，我不再是那个爱她的人了，我变成了另一个不爱她的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后我中止了对她的爱。而且我也没有因为自己变成了这另一个人而感到痛苦，没有因为不再爱阿尔贝蒂娜而痛苦。当然，有朝一日我不再有自己这副皮囊，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比从前有一天我不再爱阿尔贝蒂娜更痛苦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再爱她对我已是那样地无关痛痒！那一次又一次本该摧毁我的死亡曾使那个我感到如此地惧怕，然而一旦死亡完成，当那个惧怕它们的我不再在感觉到它们的那个地方，它们又是那么地无足轻重，那么地柔和，一段时间以来，它们已使我觉悟到害怕死亡会是多么地不明智。然而，不久前刚变得对死亡满不在乎的我现在重又开始惧怕起它来了，是的，是以另一种方式，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的著作，在那么多危险威胁之下的这条命对于它的诞生至少在一段时期内是不可或缺的。维克多·雨果说：
青草应该生长，孩子们必须死去。
我就说过严酷的艺术法则是生灵死亡，我们自己也在吃尽千辛万苦中死去，以便让青草生长，茂密的青草般的多产作品不是产生于遗忘，而是产生于永恒的生命，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踏着青草，毫不顾忌长眠于青草下的人们，欢快地前来用他们的‘草地上的午餐’。
我说了来自外部的危险，来自内部的危险也一样。如果我对来自外界的意外防护得好好的，谁又能料到我是不是会因为一次突然出现在我内部的意外，因为某种内部的灾祸，即在为撰写这部作品所需的好几个月过去之前使我不得不放弃利用这个恩惠呢？过一会儿，当我经过香榭丽舍，走在回家的路上，谁又能对我保证说我不会遭受有一天下午落到我外祖母头上的那种灾难呢？那天下午，也是在香榭丽舍，她带我出来散步，没想到那竟是她最后的一次散步，在这种一无所知中，我们的一无所知中，时针指到了她不知道的这个点上，当即，脱钩的发条就敲响了丧钟。也许当第一记钟声已在酝酿之中的时候，对于这记钟声敲响前那一分钟已快走完的恐惧，也许对将在我大脑里启动的这一击的恐惧（这种恐惧就是对即将发生之事模模糊糊的感知），就像动脉血管抵御不住处于不稳定状态的意识中的大脑的一种反应。有些受伤者，尽管医生和生存的欲望都在竭力欺瞒他们，仍然有可能清醒地意识到死亡的降临，接受死亡，说：‘我要死了，我已经作好了准备，’并且写下给他们的妻子的诀别。”
“随着生命的消失，生活中的失望也消失了。”
“这种死亡的概念像爱情之所为，最终地在我心中安顿下来。这并非因为我喜爱死亡，而是因为我憎恶它。然而，无疑是由于我们不时地像想到一个我们还没有爱上的女人那样想到它，致使眼下，它的概念紧紧地附着在我大脑的最深处，那么完全地附着在上面，以致任何事情不首先穿透死亡的概念便不可能得到我的关注，哪怕我什么都不管，处于彻底的休息之中，死亡的概念仍然像自我的概念那样一刻不停地陪伴着我。我并不认为，我变得半死不活的那一天应该发生能说明它的性质的意外事故，例如不可能下楼梯了、一个姓名记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等等，这些变成不可能的事情通过甚至是无意识的推理而引起死亡概念：即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倒不如说那是一起降临的，那面心灵的宝鉴不可避免地反映出一个新的现实。然而我不明白，人们怎么无声无息地便从我这样的病痛进而成为完全的死亡。但是此时我想到其他人，我们也并不觉得介于他们的疾病和死亡之间的中断有什么异乎寻常的。”
“对待死亡唯有逆来顺受。我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想法，我们自己十年后与世长辞，我们的作品百年后寿终正寝。万寿无疆对人和对作品都是不可能的。”
叔本华。
“任何个别人的生活，如果是整个地一般地去看，并且只注重一些最重要的轮廓，那当然总是一个悲剧；但是细察个别情况则又有喜剧的性质。这是因为一日之间的营营苟苟和辛苦劳顿、一刻之间不停的别扭淘气、一周之间的愿望和忧惧、每小时的岔子，借助于经常准备着戏弄人的偶然巧合，就都是一些喜剧镜头。可是那些从未实现的愿望、虚掷了的挣扎、为命运毫不容情地践踏了的希望，整个一辈子那些倒楣的错误，加上愈益增高的痛苦和最后的死亡，就经常演出了悲剧。这样，命运就好像是在我们一生的痛苦之上还要加以嘲笑似的；我们的生命已必然含有悲剧的一切创痛，可是我们同时还不能以悲剧人物的尊严自许，而不得不在生活的广泛细节中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些委琐的喜剧角色。”
别尔嘉耶夫。
“死对于个体人格是悲剧，而对于一切非个体性的事物则无悲剧可言。一切自然的事物都会死去，但个体人格不朽。”
“金钱使人丧失良心的自由、思维的自由和判断的自由，其方式不是通过施于肉体的暴力，而是通过把人放在对物质的极度依赖的位置上，放在饥饿和死亡的胁迫中。总之，金钱给予人独立性，人缺少钱会滋生出依赖性；但是，占有金钱，人又陷入奴役，蒙受看不见的暴虐。人在世间被强迫出卖自己的劳动，人的劳动不自由，人不能从劳动中体认真正的自由。相对地说，也许手工艺者和知识分子的劳动稍有自由，但这仍受隐匿的暴力奴役。”
“我们完全可以怀疑上帝是否关注世间的伟大帝国的存亡，但我们却丝毫不怀疑上帝时时都在以亲切的目光注视着每个人的死。”
“蒲鲁东的思想总体上没有更深刻的东西，但他说过这么一句深刻的话：爱即死亡。请想想，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么？显然没有。这是爱与死相互纠缠的主题。通常，爱与死相濡相染，常在一起煎熬着那些深刻体认生活的人。”
“精神战胜奴役，首先要战胜恐惧，要战胜人对生与死的恐惧。”
“在这个世界中，人体认生与死的恐惧，但是，这种恐惧却被日常生活削弱，它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并不尖锐。日常生活的各种群体都趋于努力制造人的安全感，即便它们不能帮助人彻底解除生与死的危险性。当人陷于日常生活中，当人被自己的利益所俘获，这时，人则远离生命的深刻，远离系于这层意义上的不安。”
“死的恐惧是人最大的恐惧。死的恐惧可能演变成卑下的习惯性的恐惧，也可能演变成面临超越时的那种恐惧。但死的恐惧总意味着对人的奴役，这是一种人人在劫难逃的奴役。人正受着死的奴役。战胜死的恐惧的奴役标志着人与恐惧的争战取得最大的突破。人的不可缓解的矛盾交织在对死的恐惧上。”
“人不仅害怕自己的死，也害怕别人的死。”
“死亡是生活中最深刻和最显著的事实，这个事实能使凡人中的最卑贱的人超越生活的日常性和庸俗。只有死亡的事实才能深刻地提出生命的意义问题。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只是因为有死亡，假如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死亡，那么生命就会丧失意义。
死亡引起我们无法表达的敬畏，这不但因为它是恶，而且还因为在死亡里有深刻性和伟大之处，它们震撼着我们的日常世界，能够超越我们的此世生活中积累的、只适合此世生命法律的力量。要正确地理解死亡，正确地对待死亡，必须要有非凡的精神努力，需要有精神的启蒙。可以说，人在其一生中的道德体验的意义就在于使人达到理解死亡的高度，使人正确地对待死亡。柏拉图教导说，哲学无非就是对死亡的准备。他是对的。”
“死亡的意义在于，在时间中不可能有永恒，在时间中没有终点就是无意义。”
“人的生活充满痛苦，这不但是因为它依赖于必然性，依赖于自然界的规律的不可避免性，而且更因为它依赖于偶然性。偶然性在人的命运里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人被迫把自己的幸福和不幸主要地归结为偶然性，即归结为非理性的东西、不能用任何规律性来解释的东西。”
“我们的生活中的不幸常常依赖于偶然性，对待偶然性的精神态度要求的不是承认偶然性的客观的合目的性，而是承认它是为了思考我们的精神积极性的意义而提出的任务。“不幸事故”的意义在于考验我们的精神力量，这个意义在主观里，而不是在客观里。”
泰戈尔。乐隆惊讶于，在大学毕业的时候看泰戈尔，他竟然丝毫没有关注过其中关于“死亡”的字句。
“死亡，你的仆人，来到我的门口。他渡过不可知的海，给我带来你的召唤。”
“死神来叩你的门的那一天，你将拿什么供献给他呢？
啊，我一定在我的客人面前摆上满满一壶我的生命--我决不让他空手而去。
我在所有的秋日夏夜酿造的甜美葡萄酒，我忙碌一生挣来拣来的一切东西，在我临终之日，当死神来叩我的门的时候，我都要放在他的面前。”
“啊，你这生命的最后完成--死亡，我的死亡，来同我说悄悄话吧。
我日复一日地守候你；我为你忍受了生活中的乐和苦。
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以及一切爱情，总是在隐秘地向你奔流。你的眼睛朝我看上最后一眼，我的生命就永远是你的了。”
“当我想到我的岁月的最后一刻，岁月的栅栏便破裂了，我凭借死亡的光芒，看到了你的世界及其随意放置的财宝。珍贵的是最低微的座位，珍贵的是最卑贱的生物。”
“就是这样，在死亡之际，这同一个陌生者，将以我一向熟悉的面目出现。因为我热爱此生，我知道我将同样热爱死亡。”
“我潜进形象的海洋深处，希望获得无形无相的完美珍珠。
不再驾驶我这久经风雨的旧船从这个海港到那个海港了。我颠簸在波涛之上游戏的日子早已过去了。
如今我亟盼死于不死之中。”
纪德。
“我希望能在世间充分表达自己内心的所有渴望，然后心满意足，了无希望地死去。”
“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生命的瞬间，所有的过往都已经死去，所有的未来都还没有开始。”
“你还要花费很长时间，
去寻找不可得的灵魂的幸福。”
“青春啊！人只能拥有一次青春，然后用一生的时光来回忆它。”
“流水对于我的意义，难道不就在于它奔流而过时的鲜活吗？”
“人类的智慧啊，你没有江河湖海那种永不枯竭的鲜活生命力。”
“你甚至不知道在这些财富中间自己最喜欢哪一种，你不懂得唯一的财富就是生命。生命的最小瞬间都胜过死亡，并且是对死亡的否定。死亡只不过是对来世的生命的许诺，以便万物不断更新，从而使任何生命的形式对‘此生’的占有都不超过它自我表现所需的时间。”
“哦！春天！寿命仅一年的植物更急切地开放它们那纤弱的花朵。人在一生中仅有一个春天，追忆一次快乐并非是对幸福的再一次接近。”
“人在死亡之前，一阵焦虑过后，经常会有一种麻木迟钝感。死神戴上了皮毛手套来捕捉人，它在把人弄得昏昏沉沉之后，再扼杀。它还使我们要诀别的一切失去了清晰性、现实性，甚至它的真实性。世界变得如此的暗淡无光，人离开它，就不会感受到莫大的痛苦，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于是，我在自忖：死亡也许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既然归根结底，人终归一死。倘若死亡在我们生命中不仅仅只有一次，那它毕竟只是一个需要适应的习惯而已。
但是对于一生未能如愿的人来说，死亡是残酷的。”
“善于自身做到让怨言变得无用。你自身能做到的，不要向别人祈求。”
“朋友，不要过别人向你建议的那种生活。你要始终不渝地确信，生活可以更加美好，无论是你的，抑或是其他人的。而不是另一种生活：以来世来安慰我们，为使我们甘心忍受今世的苦难。决不接受这样的生活。有朝一日，你开始懂得，对生活中几乎所有的苦难负起责任的，并不是上帝，而是人类自己，此时，你便不会再对这些苦难逆来顺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