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
刘师培(1884—1920),江苏仪征人,字申叔,号左盒。家传文字训诂之学,宗古文经。1903年,于上海与章炳麟相晤,赞成“光复”,改名光汉,撰《攘书》。后任《警钟日报》、《国粹学报》撰述,宣传救国。1909年为清官僚端方收买,政治上走向反动。辛亥革命后,加入筹安会,助袁世凯复辟帝制。所作《君政复古论》,宣扬孔孟之道,为复辟制造理论根据。后于北京大学任教。其学长于以字音推求字义,用古语明今旨,用今盲通古语。又擅长骈文。
所著近入辑有《刘申叔先生遗书》,凡七十四种。
论激烈的好处
现在有一种的人,天天说平和,天天说待时,说天下的事情,都要慢慢的一步一步做起来,断不可不顾事情的成败,只晓得乱闹。唉呀!这话便说错了。现在说这话的人,他心里有几种想头:一种是看见康有为变法,唐才常勤王,都是因做事匆促失败大事的,所以遇见这激烈的人,就引起康有为、唐才常的几桩旧事来,说你们断断乱闹不得,就是乱闹断断是无济于事的。一种是看见现在平和党的人,有的开学堂,有的兴实业,倒也觉得有几分效验;说他们宗旨虽不好,还能办两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你们除乱闹以外,就没有一桩事情能办了,可不是和平的好处么!这两种人由我看起来,都说他是趋利避害。因为什么缘故呢?天下惟这种平和党的人,又获名,又获利,又能保全身家妻子。这维新的人既说他开通,那守旧的人又不说他悖逆。他既能在守旧的面前讨好,又要在维新的面前做名,所以他所做的事业都是平稳不过的。人看见他做事情平稳,就大家都要学他的法子,所以从前激烈不过的人,到现在都变成平和一派,再过两年,我恐怕这一种激烈的人,一个都没有了。可不是平和党的为害,也共洪水猛兽夷狄一样的么?你们既晓得平和的坏处,我就把激烈的好处,一桩一桩的讲出来。
第一桩是无所顾忌。中国的人做事,是最迟缓不过的。这种人有三种心:一种是恐怖心,一种是里碍心,一种是希恋心。所以一桩事情到面前,先想他能做不能做,又想他成功不成功,瞻前顾后,把心里乱的了不得,到了做事情的时候,便没有一桩能做了。这激烈党的一派人便共他不同,遇着一桩事情,不问他能做不能做,也不问他成功不成功,就不顾性命去做了。他就是不成功,也是于世上有影响的,所以外国人说道,“失败者成功之母”,没有失败的事情,哪里有成功的事情呢?你看中国古时候的英雄,如陈涉、项羽一般人,大抵都是亡命之徒,到了没有法子想的时候,出来闹一闹,遇着机会,他就可以成功了。大约天下的人,最难的是不怕死,到了不怕死,无论什么事件,都可以做出来。所以古时候的大刺客、大游侠、大盗、大奸,都是出来拼命做事情的,但是这一种人,都是激烈派,不是平和派。你们说这康有为、唐才常做事太骤,由我看起来,他们两个人的宗旨,固然是看不起他的,但是他们敢作敢为、勇往直前的气概,也是你们比不上他的。他们做事虽不成功,还能做两件不成功的事,若依这种平和的宗旨,恐怕再等几十年,这种变法、勤王的事情还没有呢!大凡“机会”两个字,都是我们做出来的,只要无所顾忌,自然天下没有难事了。以上是激烈派的好处第一桩。
第二桩是实行破坏。天下的事情,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这平和党的人各事都要保全,这激烈派的人各事都要破坏。我明晓得这破坏的人断断不能建设;但是中国到了现在,国里头的政府既坏得不堪,十八省的山河都被异族人占了去,中国的人民不实行革命,断断不能立国,就是“破坏”两字,也是断断不能免的了。你看日本的吉田松阴,意国的马志尼,岂不是破坏的人?法国的巴黎革命,奥国的马加分立,哪一个不是破坏的事?况且中国的事情,没有一桩不该破坏的,家族上的压抑,政体上的专制,风俗、社会上的束缚,没有人出来破坏,是永远变不好的。虽破坏的时候,各事扰乱,中国的百姓都要吃亏,但不吃这种小亏,是断断不能享福的。所以由我看起来,无论什么暴动的事情都可以出来做,就是把天下闹得落花流水,也不失为好汉。但是这一种没用的人,虽天天嘴里说破坏,都不能实行。到了他们激烈派的人,就能实实在在地做去了。所以中国秦末的时候,有项羽、汉高祖的一般破坏家,隋末的时候,有李密、杨玄感一般破坏家,元末的时候,有刘福通、陈友谅的一般破坏家。由这样看起来,中国实行破坏的英雄,可不是共欧洲一样的么?没有这种激烈派的人,就不能做空前绝后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以上是激烈派的好处第二桩。
第三桩是鼓动人民。由前两桩比起来,说空话的人比不上做实事的,但这一种的人,于现在的中国也很有益。从前法国有两个文豪,一个叫做卢梭,一个叫做孟德斯鸠,他说的话都是激烈不过的,那巴黎的革命,就是被他鼓动起来的。又日本有两个志士,一个叫高山正之,一个叫做蒲生秀实,他说的话也是激烈不过的,那日本的“尊王攘夷”,也是被他鼓动起来的。所以这一种著书、出版、演说的人,宗旨也要激烈。你看爱国学社创办的时候,上海创苏报,东京创义勇队,这几种事情的宗旨,都是激烈不过的,虽说内地没有大影响,但东南各省的人,被他们感动的也很不少,就是现在倡排满革命的人,也大半是受他们影响的,就是激烈派的效验了。他们政府里头,看见这一种激烈的人,不说他是妖言惑众,就说他是丧心病狂,极力的要共他们为难,可不是政府也很恐怕激烈的么!况且现在的人,宗旨既然激烈,就是做一部书,说一句话也都是达于极点的议论,共那一种平和人不同。我看见新书上说过,要著书莫要怕杀头,这种激烈派的人,就都是不怕杀头的了。
以上是激烈派的好处第三桩。
以上三桩,都是激烈派的好处,那种平和的人,是断断没有的。大约中国亡国的原因,都误在“平和”两字;这平和原因,又误在“待时”两字。哪晓得现在还有一种治新学的人,看了几部《群学肄言》等书,便满嘴的说平和的好处,看见这激烈的人,不说他不晓得进化的层次,就说他不晓得办事的条理。现在的人惑于这等论论的,也很不少。我恐怕再过几年,连一个做事情的人都没有了,可不是把中国弄得灭亡么!所以我把几桩的好处,一层一层的说出来,教中国的人民都快快的出来办事,不要有迟疑,中国的事情,就可以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
原载1904年3月1日《中国白话报》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