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村只是一个凡人小山村,依山傍水,气候宜人,隶属于百里外的永安小县城,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绝大多数都是姓吴,追根朔源的话,都是本家。
之所以叫狗咬村,还要从五十多年前说起,当时村名并不叫狗咬的,具体叫啥,现已无人在意。
据说当时的县尉大人刚上任,无所事事,便亲自带着几名捕快仵作,来办理一桩凶杀案,在老村长家问询期间,外出上了趟茅房,居然让狗给咬了。
县尉大人一怒之下令全村杀狗吃狗肉,犹不解气,遂将村名改为“狗咬”。
狗咬村偏远贫穷,村里光棍很多,因为很多闺女长大成人后都选择了外嫁,只为吃的好些,穿的好些。
周边几个村的闺女也嫌这里穷,任那媒婆说上天也没几个愿嫁进来。
村里有十几个年龄不同、程度不同的痴傻,据说是村里近亲繁衍造成的恶果,吴冬生就是其中一个,因为冬生他爹娘是表兄妹。
吴冬生他爹叫吴三佬,是个地道的农民,大字不识一个,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生性敦厚木讷。
吴三佬的父母都已过世,分家后,他与大哥同住一套木瓦房,每人两间,中间堂屋共用,各分得几亩田地。
吴三佬年近四十还是一个人过穷日子,原本也就是个打光棍的命。
隔壁章家村的三姨娘觉着他造孽,看他也算老实本分,吃苦耐劳,加之三姨娘家有六朵金花,就将五妹子许配给了他。
……
吴冬生他娘是冬至生下他的,刚生下时仅四斤,啼哭艰难,声音暗哑。
隔壁帮忙接生的二婶说,这孩子天生有毛病,究竟啥样,还要等长开些再看。
冬生他爹听着也没在意,心里想着媳妇有身孕那会儿,吃完了自家养的几只老母鸡后,东挪西借也没开几餐荤,娃能生下来就不错了,以后自然会长好的。
可吴冬生两岁多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也很少啼哭,这时爹娘才着急,请来村里唯一一个赤脚大夫五姥爷来看。
五姥爷一阵捏摸,说是脑壳里少根筋,身上骨头也有些毛病,特别是左腿大骨外曲。
以后就算能走路也是个瘸子,没法根治,有可能的话多炖筒子骨给他吃,补补骨头。
冬生他爹听了,半天没回过神儿,砸吧着嘴巴想说点啥,愣是不知道说啥好,冬生他娘抱着娃一个劲儿抹眼泪。
过完年后,冬生他娘说村里好些人都进城去找些活计做,或许能挣些铜钱,然后冬生他娘就和十多里外章家村的两个妇人一起去了县城。
清明时节托人捎话回来,说是在城里染布坊找了份活计,家人不必挂牵。
那年腊月,冬生他娘从城里回家过年,给冬生和他爹都添置了两套新衣,留了二两碎银子。
年刚过完,冬生他娘便急不可待地去了县城,之后就没了消息。
冬生他爹无意听到村里妇人嚼舌根,说是冬生他娘嫁给城里人,过好日子去了。
初闻时,冬生他爹还半信半疑,夹杂着一些愤懑,憋着一口气跑去章家村,想到三姨娘也就是丈母娘家,讨要个说法。
可到了章家村,远远看到三姨娘家正在翻新的房子,再看看自己满身补丁的大褂,内心空落落的。
一阵踯躅,紧捏的拳头无力地松了开来,掉头回去,边走边叹气:“造孽咱家娃了。”
……
吴冬生他爹一直记着要给他补骨头的话,从冬生两岁多起,每个月去二十里外大寨赶集,都会跟熟识的屠夫赊一两截排骨。
等秋天收了谷米换成钱才结的起帐,可还是买不起筒子骨。
冬生他爹每天都起早贪黑,耕种着八亩多田、两亩多地,当然,其中大多都是租种本家亲戚的。
白天,冬生就只能托住屋那头的大伯家帮着照看。
随着冬生年纪渐长,缓慢而艰难的学着走路,涨屎涨尿也会“啊……啊”的叫嚷,再后来,穿衣吃饭等简单事也能自理,冬生他爹黝黑的脸膛上有了些许笑意。
可大嫂好几次都语重心长的说:“三佬,冬生好像越大越灵泛,是好事,不过你要想啊,你年纪越去越大,等你做不起活,守山去了,冬生咋办。”
冬生他爹听了愕然,本就愁苦的脸更像霜打的茄子,焉不拉几。
抱着头蹲在门槛上,想了半天说:“我多教他,等他再大些,或许能自己过日子了吧,实在不行,等我老死那天,他陪着我一起去就是了。”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冬生他爹心里头堵的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
光阴如梭,转眼吴冬生快十二岁了,干干瘦瘦的,比同龄人要矮大半个头,走路比较艰难。
通常是右脚迈出去,左脚罗盘着跟进,一高一低,一瘸一拐。
村里同龄孩童打小就以作弄他为乐,常轻推他一把,或是伸脚拌他一下,他都会“呯嗵”一声倒地,扬起一片尘土或是沾染一身泥泞。
大伙儿就围在他四周,转着圈拍着手取笑:“傻木头,木头傻,摔到地上当猴耍......”。
每次吴冬生都会艰难爬起,花着脸咧开嘴对几个孩童笑呵,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傻。
马上要霜降了,冬生他爹最近虽然收谷子弄的腰酸背痛,但是心情还不错,因为今年风调雨顺,谷子收得四千斤,包谷也收得好几百斤。
除去租子和自家留的口粮,应该还能卖几两碎银子,能继续给冬生买些骨头补补。
大半年前,大哥家母牛生了头小牛崽,大嫂看着冬生他爹带个痴儿不容易,半卖半送的把小牛给了他,日子总有些盼头了不是。
这两天村里来了个过路老道士,就借宿在村长家,据说是远游道人,顺便结点善缘。
冬生他爹不懂这些,只听说那老道士请村长叫齐全村十至十二岁孩童,让他看看摸摸。
一开始村里人都疑神疑鬼,怕是江湖骗子吧,会不会给咱家娃下迷魂药,听说有些邪人专拿小孩儿心肝下酒。
所以头天村里人根本不理会这道人,翌日,村长实在过意不去,带头叫来十岁外孙给道人摸了摸。
这一摸,嘿,还真神了,这娃近年来发生的事,给这道人娓娓道来,居然说的八九不离十,可惜道人最后说与这娃子没有缘分。
消息一说开去,村里人都兴跟风,带着自家娃来走上一遭,结果二十多个适龄孩童,愣是没有一个能与老道结缘。
冬生他爹想,不求这山外高人与自家傻儿结什么缘,帮瞅瞅身子总可以吧,于是硬着头皮带着冬生来到村长家门外。
隔着篱笆见那老道人仄坐在院内一张竹椅子上,双手拢在袖内,眯缝着眼睛似睡非睡,晒着冬日煦暖太阳。
老道须发皆已灰白,一只木簪子把头发随意挽起,穿着一身破旧道袍,灰袜绑腿旧道鞋。
冬生他爹哈着腰搓着手在门口踅来踅去,似一只站岗巡逻的老虾公,终于还是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蹑手蹑脚行至道人身旁,冬生他爹轻声唤道:“道……道长,打扰您老了,能帮瞧瞧咱家这娃么,看看他痴傻能治好么?”
说完,暗自惴惴,将冬生一把扯到老道眼前站定。
半晌,那老道人才似神游归来,慢慢开了眼帘,乜斜了眼冬生他爹,说声不碍事,缓缓坐直身子,仔细打量起吴冬生来。
随口问道:“娃多大了,一直这样么?”
冬生他爹瞧了一眼对着老道嘿嘿傻笑的儿子,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答道:“冬天就十二岁啦,打小就这样,大夫说天生少根筋。”
老道在冬生头上、身上摸了一阵,点了点头,而后摇了摇头,说道:“也没说错,好像是少了点神魂,具体来说,该是三魂中的爽灵魂受损不全,使得脑子迟钝。”
顿了顿,老道继续道:“另外,这娃体内骨骼未长开化,背脊骨、手骨、腿骨多处天生畸形,娃子,不觉得痛楚难熬?”
最后这句老道是对着冬生问的,只问来冬生又一个傻笑,老道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念叨着:“该是痛觉都弱了许多,灵根倒是有,可惜是下等杂灵根,加之神魂受损,灵智未全开,终是无用。”
冬生他爹听的云里雾里,颤着音忙问:“道长,这娃还能治么?”
老道掐指算了算,满脸疑惑,看着满眼期待的孩童他爹,拧着眉头眯着眼睛思索片刻,方才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陈旧八卦和三枚铜钱。
一阵神神道道舞弄,老道才认真说道:“难,至少贫道治不了,不过倒也奇怪,照理说这娃命犯太岁,五行无木,命不长久,可冥冥中似有一线生机,扑朔迷离,贫道道行太浅,看不真切。”
老道又想了想,捋须说:“一饮一啄,自有定数,罢了,贫道赠一物与你,仅有宁神静心之效,今后生死有命,看他自个儿造化啰。”
说着,老道从袖中摸出一张写满黄底金字,画满蚯蚓般线条的符箓,对折成三角,嘱咐冬生他爹:“穿根红绳,给你娃挂在脖颈上,希望将来能帮他一把。”
第二天,老道士走了,冬生他爹都还晕乎乎的,这老道说了半天,什么定数啊造化的,越说自个儿越糊涂。
他轻轻摸了摸后脑勺,算了,不去想啦,还要打谷子、晒谷子,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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