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操忙于处理各种各样的军事和政治问题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打击迎面而来——他最疼爱的儿子曹冲病重死了。这对一位深深爱着自己儿子的父亲,一位对未来的世子抱有殷切期望的霸主来说,太过于残忍了。曹冲死后,曹操竟然放下繁忙的公务,转而前往他的灵堂。可见,曹操对这位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多么的喜爱与不舍。也许,曹冲的死是必然的。不论他是因为病重而亡故,还是被人用疾病作幌子而杀害,他终究难逃一死。善良和聪明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他生在一个帝王之家,而且又不是长子,更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才华。
这天,司马懿按照礼仪来到曹丕宅第。曹丕听说刚进府的司马懿前来拜访,便问旁边的门客说:“这个司马懿可是之前父王两请不来的那个人?”左右都说是。正纠结于世子之争的曹丕敏锐地感觉到,既然识才的父亲如此看重此人,那就说明他一定有过人之处,如若留作我用,也许能成大事。此时,司马懿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客厅。曹丕见眼前这个人身材魁梧,面留须发,眼睛圆如核桃,耳垂肥厚下垂,虽说年纪不大,但前额的毛发已稍显稀疏。爱才的曹丕当即起身恭迎。见曹丕亲自来迎,司马懿受宠若惊,连忙后退作揖。
曹丕和司马懿聊了很久,交谈甚欢。在交谈中,曹丕渐渐地为司马懿言语中透露出的高深的学识修养所折服。他在心中暗想,如果能够获得此人的支持,我在世子之争中必能更进一步。
两人正在交谈,忽然,大将军许褚带着一队士兵闯了进来。许褚见过曹丕后,说:“丞相有令,召见公子,公子请随我走一趟。”曹丕不明白许褚的来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竟不知所措。一旁的司马懿见此阵势,料想这帮人一定来者不善,便趁他们不注意,凑到曹丕身边悄悄说了几句。
他对曹丕说了些什么?许褚带走曹丕的目的又是什么?
许褚如此来势汹汹,一定是曹操有事情要“质问”曹丕。什么事情能使紧张备战的曹操动用如此人力呢?司马懿断定这事一定跟曹冲的死有关。再看一看曹丕略显惊慌的神情,司马懿已经明白了三分。一定是曹操听说了什么,所以对曹丕有所怀疑。这次问话的内容,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能否随军出征;而能否随军出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世子的归属。因此,司马懿见势不对,赶紧凑上前去,对曹丕说了这句话:“不管丞相问什么,阁下一定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事实证明,司马懿的猜测是正确的。曹冲死后,以杨修为首的曹植党羽借题发挥,向曹操反映,说曹冲死前,曹丕曾去过他的宅第,所以,曹丕有很大的嫌疑。有所猜忌的曹操便叫曹丕来问话,以作试探。而许褚之所以气势汹汹地前去,很大程度上是对曹丕的考验。
一会儿,曹丕便被带到了曹操的面前。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曹操问。
“孩儿不知。”曹丕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地说道。
“我听说冲儿去世前一天,你去过他的房间?”
曹丕一下子跪在了曹操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冲弟去世前一天,我的确去过他的房间,但那是去探望冲弟的病情,可谁知竟成永别。我对冲弟万般喜爱,怎么会下此毒手。我只是出于对冲弟的关心啊,父亲!”
曹操瞥了一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曹丕,故意不屑地挥挥手,说:“丕儿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找你来随便聊聊天罢了。我还听说冲儿临死前,身上有被毒鼠咬过的痕迹。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此事?”
曹丕为之一怔,随即想起了司马懿说过的话,便一口否认,道:“我只听说冲弟是因为久病不愈而死的,至于被毒鼠所咬一事,实在不知晓。冲弟所住的宅第地势最高,且环境整洁,很难会有老鼠活动,况且,我前一日去探望冲弟时,也不见有老鼠出没,因此,我斗胆请父王明察,如若冲弟真的被毒鼠所咬,则严惩相关的官员!”
曹冲的死,是偶然和必然因素综合的结果。看似是因为病重,且被毒鼠所咬,之后不治身亡,其真正的死因则是他才华外露。他确实有才,天资聪颖,但他不懂得掩饰,不懂得将自己的才华隐藏起来,而是将自己的几个哥哥都比了下去,这是非常危险的。真正有才能的人,即使满腹才学,也不能在平时显露。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每天闷头磨刀的人,也许会受到旁人的嘲讽或是轻视,不过,这种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刀;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刀要挥向何处。磨刀者的最高境界就是将刀磨到无形。这种刀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最快的速度给人以致命一击。显然,曹冲并不是这种人。
顺利度过这一危机,让曹丕感觉到司马懿就是他的贵人。先前,父亲三请,此人才肯出山,果然是个不凡之人啊!曹丕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泪水还未干透,便赶紧差人给司马懿送去锦缎玉帛,以示感谢。收到厚礼后,司马懿明白,他已经获得了曹丕的信任。他让送礼的人将所有的礼物都带回去,并给曹丕带去了一句话:“公子可以采纳在下的愚见,在下感激不尽,哪里再敢贪图回报。”平凡质朴的一个回答,关键时刻的一句建议,比任何口头功夫都更能获得曹丕的信任,司马懿的第一仗打得漂亮。
一周后,正在曹府上一丝不苟地进行“岗前培训”的司马懿收到急报,说丞相召见他。司马懿明白,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果不其然,待司马懿赶到时,议事堂里已经是人才“挤挤”,丞相府的精英全到了。司马懿叫得上名字的,有荀彧、荀攸、崔琰、徐庶等人,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这阵势,丝毫不逊于皇帝上朝。
不多时,曹操从幕帘后边走了出来,闹哄哄的议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曹操说:“吾替天行道,剿除逆臣,意图兴复汉室,能够获得今天这般的优势,还要感谢诸位的大力帮助。可如今,江东孙氏拥兵自重,企图拥长江之险,霸地为王,威胁汉室江山。吾欲代天子以除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谋士杨修率先发话:“丞相,在下以为孙吴企图以长江之险固守,以对抗汉室,用心险恶。丞相若除之,实乃为汉室分忧,其心可鉴。在下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
得到杨修的首肯,曹操有些得意。
杨修是曹操手下另一个非常张扬的人。如今,孔融之祸使他有意识地收敛了许多,但耐不住寂寞的天性,还是让他早早地抢过了话柄。可是,当他说完之后,这个话柄就没人敢接了,原因在于,大家都在等一个人的意见,这个人就是荀彧。
文、武官们纷纷往荀彧的方向看去,期望这位魏国第一谋士能够给点意见。可是,荀彧任这种安静继续着,在一旁低着头,保持沉默。
此时,年轻气盛的司马懿有些忍不住了。在他看来,曹操此战一定凶多吉少。一方面,魏军的编制以骑兵和步兵为主,且主力大多为北方人,较之江南的水军,必定处于劣势;另一方面,如果孙吴联合刘备一齐反击,魏军难免顾此失彼。虽说当前孙权和刘备的关系陷入了僵局,但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既然魏军此去凶险,那么,作为臣子,就有进谏的义务。司马懿往前半步,正欲开口,没想到被身后的人使劲拉了一下衣服。司马懿回头一看,原来是好友徐庶,只见他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眼色。司马懿寻思徐庶是曹府中的“老江湖”了,不让自己说话,一定有他的缘由,又想到此前自己经常告诫自己要能忍善忍,便退了回来。
发言的谋士们都支持曹操南下,他觉得这个会开得非常开心,就在会议上决定七月正式出征。会后,司马懿赶紧跑去询问一直默不做声的徐庶:“徐大人刚才为何不让我进言呢?”
徐庶凑近司马懿的耳边,说道:“仲达,你看到刚才荀彧大人发言了吗?”
司马懿摇摇头。
徐庶接着说道:“荀大人正是看出丞相南征之意已决,且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进言劝阻必是无济于事,所以,干脆就保持了沉默。你初来府上,还是低调些好。”司马懿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感谢徐庶的提醒,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过于鲁莽。
不过,司马懿刚才想要进言的举动,除了被徐庶看见以外,还被另一个人看到了。这个人就是杨修。杨修见这个急于表现自己的年轻人身材魁梧、长相敦厚,便在散会后悄悄地问身旁的丁仪,这个年轻人的来历。丁仪回答说:“杨大人不识得这个年轻人?他姓司马,名懿,字仲达。丞相派人三请,才把他请出山的。”
杨修一手捋着山羊胡须,略作沉思道:“此人将来定成大器,若不为我所用,一定成我之祸患,应设计贬之。”一旁的丁仪会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司马懿的麻烦要来了。
遇诋毁巧如所愿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七月,曹操率领浩浩荡荡的大军,怀揣着他称霸中原的梦想,出征南下。曹丕、曹植随军一同出征。此役,曹操分两路用兵,一方面,曹操亲率大军向宛城和叶县进发;另一方面,派曹洪等人抄小路奇袭。大军南下,势如破竹,不可阻挡。不久,便打得荆州牧刘琮投降,刘备南撤。
曹操攻占江陵后,对当地的民众采取了“安抚”政策,并大力任用当地的贤才。一时间,蒯越、韩嵩等人纷纷投靠魏军,成为曹操的得力干将。值得一提的是,曹操考虑到自己水军的弱点,还任命当地人、原水军统领蔡瑁为长水校尉,统领水军。
曹操大兵压境,对江南虎视眈眈。吴主孙权感觉到了空前的压力。在诸葛亮和鲁肃的共同努力下,东吴和刘备暂时组成了联盟,一同抵御曹军的进攻。另外,蔡瑁统领下的魏军水师的作战能力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大战一触即发。
之后的事情对于曹操来讲,是一个真正的噩梦。先是诸葛亮草船借箭,不费吹灰之力夺取了大量武器。之后,由于曹军水土不服,瘟疫横行,作战能力大打折扣。为了减轻战船的颠簸,缓解水军将士的不适,魏军将船用铁索连了起来,却被诸葛亮发现了破绽,一把火烧回了家。赤壁之战失败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瘟疫导致作战能力下降;有人说曹操过于心急,攻下荆州后,应当先休养;有人说是指挥失误。或许,曹操在出征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失败的结果,但是,我们又怎能对一个沉浸在失去爱子的剧痛中的父亲要求更多呢?
赤壁之战后,曹操采纳了众臣的意见,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这一段时间也比较安定,战乱较少。
时间是一剂抚慰伤痛的良药,这句话用在曹操的身上颇为合适。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曹操逐渐从赤壁战败和丧子之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铜雀台建成。这铜雀台本是曹操早年连续取得北伐和东征胜利后下令建造的炫耀之物,如今终于落成,曹操感到非常高兴。与此同时,一道考题摆在了曹丕和曹植面前。
曹操下令,于良辰吉日——十一月初五在铜雀台举行落成仪式,并召集文武百官在仪式上饮酒作乐。此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要请儿子们作诗赋一篇,以示庆贺。曹操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还外加了一条:题目可以事先告诉你们,但前提是你们得自己派人来问。曹操加上这一条的目的在于:如果单考作赋,那没有人是曹植的对手,这样,考核的意义也就显得过于单薄了。他还要考除了文学能力以外的东西。
当丁仪将这个消息告诉曹植的时候,曹植正在和门客们饮酒作乐。面对前来的丁仪,酒精的麻醉使得曹植对这个本该敏锐把握的消息有些不在乎了,他觉得自己有满腹的文采,便不去理会曹操“可以提前来问”的暗示。丁仪见曹植如此这般,便干脆先行退下,自行前往丞相府询问第二天的考试题目。
丁仪之所以如此积极,一方面,是想让自己所扶持的曹植能够在第二天的考试中完胜,击败其他几个竞争对手,尤其是曹丕;另一方面,他早就想要找机会打压曹丕阵营里的司马懿。这一次,机会终于来了。
觐见曹操后,丁仪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第二天的考题。题目其实很简单,就是以登新建成的铜雀台为题。得到考题后,丁仪并不着急走,他还有话和曹操说。
“丞相,”丁仪终于有机会和曹操单独交流了,而且还是“顺便”地,“在下还有一事禀报。”
“说。”
“丞相,在下早就听闻司马懿有鹰视狼顾之相。在下经过仔细观察,确如传言,在下以为此绝非吉兆。自古以来,鹰视狼顾乃帝王之相,恐司马懿非久居于人下之人,恐其日后对魏不利,望丞相明鉴。”
这一招可谓是狠招,直接给司马懿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所谓的鹰视狼顾,是指司马懿的外表特征。具体来讲,是指司马懿的眼光极其锐利。而且,他可以在身体不转的情况下,将头颈扭转180度。这在古代看来就是帝王之相。手下有这样一个长相拉风的人,而且还有“帝王之气”,曹操当然于心不安了。虽然他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但私底下却开始留意司马懿的一举一动。
和曹植的不屑一顾相比,曹丕显得紧张多了。当他得知父亲第二天要出题考试的时候,十分紧张。在他看来,曹植的文学水平比他高太多了,如果现场作诗,他会输得很难看。而且,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此次考核绝非父亲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而是很可能会影响到父亲对世子人选的抉择。幸好父亲说可以派人前去打探考题,这样也可以早些作准备。无奈之下,他找来了司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