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华是在这天中午走的。
没到固定探视时间,杨军却被安排进去,此前恍惚不定的烦躁得到验证,那一刻,竟突然平静下来,犹如安详睡去的母亲。
尽力了,该知足的。
…....
这时,省发改委组织知名企业召开经济调度会,苏林刚进会场。
会后得知这个消息,又听说苏忆已跟去殡仪馆,便急忙赶过去,却在下车时有些犹豫。
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杨军,曾以为有苏氏总医院,即便病情到了晚期,杨母怎么也能挨个一年半载,却没想到仍是这么快;暗中安排人查找杨母身世,幻想能给个惊喜,这么久却毫无头绪。
他的确想用杨军,确切说更是想占着杨军一辈子,但不想这么匆忙,近乎残忍。
孟克明知道苏林的遗憾,忙安慰道:“苏总…….”
苏林摆手,阻止他说下去,抢过话:“我先不过去了,你多安排些人帮忙……”
明知道孟克明想得比自己周全,苏林仍再次强调,却在转身离去时又改了主意,他很少轻易改变,更不会像今天这样纠结。
……
魏家滑村有固定的治丧委员会,知道杨秀华要回来安葬后,村干部急忙安排张罗准备。杨家人厚道朴实、口碑不错,只是与村里少则兄弟三四个,多着七八个相比,杨家根本就是没人气,不管怎样,这临走的场面怎么也得帮忙撑起来的……
与杨军一起长大的刚子等朋友也闻讯赶回,帮忙采购了物资,只待杨军打开家门,布置灵堂。
而墓地,早在杨秀华住院期间,孟克明已安排人随杨军回来,在杨父墓的旁边修好异穴合葬准备。
难以想象,这主意竟是杨秀华自己提出的。
其实这现在仍兴土葬,只是,从小在村里长大,风俗民情了如指掌,她这样的病在村民眼中自然是“洪水猛兽”,走后唯有火化才能回去。一个是棺材,一个是骨灰盒,想离丈夫近一点,唯有传说中的异穴合葬。
在魏家滑村,这种埋葬法将是头一份,不过他们这样的外来户,即便在村里已待了这么多年,众人眼中仍是不同,既然如此,顺从本心,再另类一次又何妨?
……
杨军高中毕业后就去部队,这些年在村里待的时间有限,红白喜事很少参加,根本不知道怎么送母亲,不过,不用他考虑。
知道村里会帮忙安排,知道孟克明会做好一切配合,他没有矫情,坦然接受。
中午,苏为集团派来的车队浩浩荡荡停在了村口,一干人跟着杨军进了村。
工会刘主席下车后便与村干部对接,迅速安排人布置好了一切,在他们带来齐全丰富的物资面前,村里准备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
“你说她得病走的,真不会传染?”
“烧了应该没事吧……就算传染,也是传给大军……”
“那咱还是离远点好…….万一大军也有呢……”
“他们家是不是中邪了?伟斌和他姑娘那样没的,他媳妇又这样……都不长寿……”
“别瞎说…….”
“别说,人家这还挺场面的,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都是什么人?是不是黑社会的?”
“怎么会?听说是亲戚?”
“怎么可能是亲戚?是大军打工的单位…….”
“又来人了,看上去都挺有钱的,你说这个大军在那给人家干啥?”
“管人家这干啥,小声点,别说了,让人听见了。”
“怕什么?”
苏为的人晚上住县宾馆,第二天一早再返回村里。下车后,苏忆和孟克明走得慢,两人心情沉重地走向杨家,沿途议论声传入耳中。
见苏忆阴了脸,孟克明低声解释:“忆总,村里人总得来说还是挺好的,帮着张罗,撑人气,不过人的素质不同,哪里都少不了个别低的……”
苏忆点点头:“孟哥你看着点,别让杨哥听见。”
“唉……”孟克明叹口气,“杨军听到过,他还劝我不要在意呢,说可以理解……”
是啊,再不愿意也能听见隐隐的议论声,杨军也才明白母亲病后没再回来的明智,每个人对家乡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总不愿让外人看到不好的一面,可不幸让孟克明听见了,他只有解释。
幸好,他不知道苏忆也听见了。
……
杨家没有人,除了杨军,连个本家兄弟姐妹都没有,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冷冷清清?与杨军要好的朋友已做好准备陪着杨军,也有好心的村民提前劝说自家孩子补缺。
却不想,花圈源源不断进村,哭灵的人排队上前,从回到村里到出殡,围灵、送行的队伍一点不比家族最大的人家少。
原来,孟克明请了数个戏班子哭灵、撑场面,确切说这是苏忆的主意。
这是魏家滑村最特殊最风光的葬礼,村民把这定义为遥不可及!是的,在农村,潜意识里就会攀比,特别是婚葬嫁娶。
办完丧事,简单吃点饭,苏忆他们该走了。
却不想有人拦住了他们:“你们到底是大军的亲戚还是熟人?”
“怎么了?”孟克明抢先问。
“好,我不管你们是谁,乘着你们在,今天有件事,咱得说清楚。”
说话的是村民魏全全,此人快六十岁了,听口气看样子并不是好事,杨军忙上前问道:“全叔,什么事你和我说,让他们先走吧。”
“可不行,”魏全全摆着手,“大军,不管怎样,我看他们和你关系还不错,算你的人,得做个见证,要不,你们家就你自己,还不得说我欺负你。”
“魏全全,你有什么事?”村长魏鹏云在一旁皱着眉头问,“让客人走了咱再说。”
“村长,有个事我必须得说了,”魏全全涨红着脸,“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大军以后要去城里上班的,正好就把宅基地还我吧。”
“什么?宅基地?”别说杨军了,周围的人一下都愣了。
“对啊,这可是我们家的宅基地,”魏全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大军,你爷爷他们刚来我们村没有地方,借我们的宅基地安家,写的借条在这里……”
杨军从没听过这件事,也从没想过三代人住了这么久的地方不是自家的,正想去接纸条,被魏鹏云抢了先。
“我看看……这……魏全全,你怎么以前不说?怎么不和伟斌要?现在找孩子算怎么回事?”魏鹏云看了一眼问,又扫向四周,“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年纪有没有知道的?“
杨军从村长手里接过纸条,虽是年久破旧,虽有模糊,却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可他是谁?在特种部队接受过特殊训练,执行过极端任务,纸条看久了,隐隐感受点别的,可这是村里,这人怎么也算长辈,他该怎么接话?
……
“有这事吗?”
“没听过…..”
“好像以前这就是魏叔家的。”
周遭议论纷纷,突然有声音传来:“村长,我倒知道这个事。”
一位老人蹒跚着走上前,看向魏全全:“这地方以前的确是你们家的,但我记的你们两家应该早算清了吧。”
“没有算清,借条还在这呢,还有证人签名。”
刚子在一旁有点生气:“全叔,你这纸条上的人都没了,谁证明?再说了,我杨爷杨叔手艺那么好,家里条件不算太差,从没欠过别人东西,怎么可能还没给你这算清?”
“你小孩子懂什么,”魏全全瞪着眼,“村长,我这可是有证据的。”
就像刚子所说,杨家条件不错,应该不会欠着…….可看这纸条似乎并没有毛病,只是签在纸条上的三个人如今都离世了,到底是真是假?怎么办?魏鹏云皱着眉毛沉思着。
苏忆已被众人挤到一旁,此刻才出声:“我看看……”
孟克明走过去,拿过纸条递给苏忆。
苏忆把纸条凑到眼前,又对着太阳,边看边问:“你们这里做过宅基地登记么?当时登记是谁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