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叫我江太医了，就连顾家那两个老的都不大清楚我的名字。”说起往事，朱应饮尽杯中的温酒，叹声低语。
喝了酒，他又看向金玉碗，眼中皆是笑意：“不过我看人的眼光没错，早料到你并非池中物，只是没想到你跑到京城另有一番作为。”
“我也没想到。”金玉碗晃悠着酒杯，一口酒没有喝，她没忘记曾经想要找江行的目的。
可现在他就在眼前，自己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不知道朱大夫又喝了多少酒，金玉碗才悠悠开口：“朱大夫，你知道德荣长公主吗？”
“略有耳闻。”他皱着眉，“虽然那时我已经不在宫里，但后来多少有听闻过她的事情。听说此女颇有其父风采，那定然是慧极必伤。”
“先皇？”她放下酒杯，“先皇带着顾老丞相和郭晖等人打天下，当初恐怕也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吧？”
“谁说没有料到的？”朱应瞪着眼，“我进宫迟，先皇已经垂暮之年，但他依旧防着郭晖，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么也防不住。”
说起往事，朱应自斟自饮，满眼怀念。
“先皇在位时，顾老丞相和杜李二位将军辅佐左右，哪儿能轮得到郭晖说话的份？他虽然上过战场，可毕竟还是毛头小子，愣头青一个，幸亏得到杜将军提携，否则也不会官拜总兵。”
“提携他的是杜文忠公？可据我所知，杜家正是因为他，才会遭此大难。”若朱大夫没说错，这郭晖也太狼心狗肺了些！
“他要是有点良心，杜家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只杜家，所有人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地步。”一声低沉叹息，朱应喝着酒，不再多言。
“彼时百废待兴，先皇虽有心防着，但待万事俱成，发现郭晖有谋逆之心的时候，他已成气候，难以连根拔起。只是可惜了德荣长公主，若她没有葬身火海，陛下也不会被郭晖挟持至此。”
虽然朱应远在靠山屯，但该知道的事，他知道的也不少，尤其是当年那场人尽皆知的大火。
“罢了，如今相公在朝为官，我相信他一定能辅佐陛下清君侧。”纵然前路万劫不复，她也相信会等来柳暗花明。
酒不是烈酒，但也架不住朱大夫拿酒当水喝，几坛酒下肚，他早就眼花耳热，歪头倒在了雅间的卧榻上。
把他交给木老，金玉碗炖了盅天麻鸽子汤才进宫，直奔景福宫。
好在今日百官休沐，景福宫只有嘉德帝在看奏折，太监通报一声就放她进去了。
“陛下还在看折子？”金玉碗看了眼外面昏暗的天幕，即便知道这是皇帝的政务，也还是心疼弟弟。
“将近年关，有太多事要处理。朕也想早日看完，多陪陪阿姐。”见她过来，嘉德帝放下折子，走到外殿同她闲聊。
殿中央和四周摆放着仙鹤铜炭炉，最中间的那个碳炉正上方，正是五爪金龙盘旋的天井。
金玉碗一边端出鸽子汤，一边用余光瞥着上面，想看清楚上面的构造。
“阿姐在看什么？”嘉德帝接过她手里的汤盅，生怕她烫着，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两条金龙。
“没什么，就是好奇景福宫的陈设。”被发现了，金玉碗尴尬地收回视线。
虽然他们没有告诉皇帝户部有人中毒的事，但金玉碗猜想他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给解药呢？
贸然进宫后，金玉碗才发觉自己毫无准备，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不说，嘉德帝也只当做不知道。
他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
一碗鲜香扑鼻的天麻鸽子汤只喝了两三口，就被皇帝推到了一旁。
金玉碗看在眼里，心里嘀咕了一会儿，索性直愣说开了：“陛下，您应该知道户部有人中毒的事情吧？”
“略有耳闻，户部尚书夏甫阳已经数月没有上朝，今日户部还有人还在朝堂上弹劾他为官不勤，为臣不忠，要朕撤他的职。”
说起早朝，嘉德帝刚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弹劾夏甫阳的人是谁，不用多想也能知道结果。
“那陛下就没派人去查吗？他就在京城，只一查便知真相为何。”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嘉德帝怎么就不踹开呢！
“大理寺丞亲自调查，公然欺君罔上，幸好朕早就让太傅暗中调查，得知了真相，才保住夏甫阳的尚书之位。”嘉德帝低头理着袖子，余光里，金玉碗的脸色陡然变化。
“此事不该太傅去做吧？”金玉碗纠结不解，顾亦轩插手此事，只会让郭晖怀疑他，分明可以让别人去做的。
不过，让金玉碗惊讶地是，不等她开口，嘉德帝就主动给了她龙涎珠。
那是一个小盒子，雕花刻叶，还用精致的铜纹锁锁住。
“朕要他做的事，有何不可？你这次来，可是为了这里面的龙涎珠？”他从袖笼里掏出盒子，推给阿姐。
“陛下早就知道了？”金玉碗又惊又喜，收下盒子。
“虽然朕只是个傀儡，但还是有人可用的。”
“陛下……”原本的开心被他一盆冷水浇灭，金玉碗心疼地看着他，却又无力劝说。
“阿姐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对我有所隐瞒，反正朕知不知道，对阿姐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继续理袖子，那宽大柔软的常服早就被他整理得熨帖，却又一下攥紧，留下一堆褶皱。
话已至此，金玉碗的心陡然坠落，皇帝应该是知道真相了。
“今年阿姐要留在京城过年节，还是回夫家？”
果然，他真的知道了。
金玉碗如鲠在喉，千言万语都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化为乌有。
“起初，朕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是顾亦轩会认识你，更没想过你已经嫁做人妇。”他平缓的语气让金玉碗听得提心吊胆。
她没忘记皇帝说过的话，若是自己和顾亦轩在一起，顾亦轩绝不会有好结果。如今他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处置相公呢？
“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真相，若我身份暴露，只会成为他的累赘，百害无一利，我才选择了隐瞒。”金玉碗垂着脑袋，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若陛下要处置，我愿一力承担。”
嘉德帝嗫嚅着看着她，薄唇微动，半晌才发出低沉的声音：“阿姐，你是我的阿姐，为什么要为了别人骗我？”
对上嘉德帝的目光，她直挺挺跪在地上，面不改色：“我愿承担欺君之罪的后果，但请陛下放过相公！”
她不想看见相公的满腔赤诚落了空。
这次，换自己来护着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