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早已牵着别人的手
陌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高级病房,父亲已安详的躺在病床上,母亲坐在一旁垂泪。她拉过守在门外的清河,“什么情况?”
“医生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心肌梗塞,现在病情已稳定。”看了一眼一脸疲累的女子,清河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医生说,季伯父的病情已经恶化。”
医生确诊季伯父患的是遗传性心脏病,而季爷爷患的是肺性心脏病引起的心脏衰竭。担忧的看了一眼身侧的菲飞,清河开口道,“你有空也好好去做个检查。”
季菲飞几不可闻的轻叹,自己的身体自己自己知道,但也没有拒绝。她缓步来到病床前,父亲犹在熟睡,她轻声叫了一声,“妈,您到这边来,我有事想问问您?”
“昨天有没有谁来过,父亲为何会勃然大怒?”
自从得知父亲的病情之后,连她这个一向跟他唱反调的女儿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更遑论母亲了。公司的事她也没让父亲再插手,怕他操劳,可父亲这突然恶化的病总得有个由头。
母亲看了她一眼,继续抹泪,半晌才讷讷开口道,“昨晚,向翰飞来了,他们在书房,我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父亲什么都没跟你说?”季菲飞一双眼对上母亲躲躲闪闪的眼神。
“你爸爸他……他知道你并不喜这桩婚事,想与向翰飞谈谈……”看到女儿的一双眼里的冷冽目光,她猛地住了口。
向翰飞,又是向翰飞……父亲也是糊涂,向翰飞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怎么会甘心放手。
她正待打电话诘问,父亲却已醒转,“菲飞,你过来。”
其实早在菲飞进入病房唤走妻子时他就已醒转,他只是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而选择装睡。
这几个月来,女儿的辛劳他都看在眼里,虽说他们父女一向不亲近,可在他患病的时候,菲飞愿回来执掌家族企业,并与向氏联姻解季氏危机是颇让他欣慰的。
若说良配,他其实更属意清河,可惜两个孩子不来电。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向翰飞,他对菲飞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聪明、有气魄,重要的是他在季氏危难之时及时的伸出援手,所以他这个做父亲的才会一力促成此事。
可日子久了,他才明白女儿心有所属。可能是老了,看到女儿日渐憔悴的脸庞,跟他们之间的疏离,他顿生悔意。或许,季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只要女儿开心就好了,这才生了悔婚的念头。
于是他约见了向翰飞婉转的提了他的要求,向翰飞装作没听懂。他心中着急不惜再度出让名下股份,“我可以再让出季氏20%的股份,尊你为董事长,只要你同意解除婚约。”
向翰飞却哂笑,“季氏……季氏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要不是看在你女儿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让它继续冠着季氏的名。至于你美丽的女儿,我是真的爱上她了,怎么办?”
原来是自己引狼入室,他心中悔恨不已,可却无事于补。季氏早已落入向翰飞设的局中,连菲飞都已被连累。
“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回你原来的生活去吧。”季菲飞诧异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不明白今日父亲怎么会这样说。
她心不在焉的答道,“您不用操心,公司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一定会还您一个好好的季氏。”
“我刚刚问过医生,您的病情已经恶化,我想让您去美国接受治疗。”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季菲飞是直接做了决定。
父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无奈的开口道,“好吧,我跟你母亲一起过去……”
菲飞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他们支开,是要干什么。可他却无力阻止,“你小心点,季氏没了就没了,我们还有你……”
季菲飞震惊的看向父亲,他刚刚说季氏没了就没了,原本她以为季氏对父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现在这个存在终于换成了她吗?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恩,那我再去跟医生谈一下您的病情,好准备转院。”怕父亲看到她的脆弱,季菲飞找了个借口退出病房。
向翰飞想生生折断她的羽翼,把她一辈子绑在它身边,他休想。她季菲飞从就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她的生活不容任何人安排。
行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一阵一阵的眩晕,她扶住医院冰冷的墙站定。一早搭机回陌城,现在都已是下午两点,她还是滴米未进,她又一向血糖偏低,难怪会发晕。
顾清河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季菲飞正扶墙站着。忙跑过去扶住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巧克力,剥去外壳,丢入她口中。她这是老毛病了,低血糖,偏还经常三餐不按时,久了他就养成在口袋里放黑巧克力的习惯。
巧克力微苦、细滑的味道在口腔蔓延,感觉眩晕没这么严重,她扶着清河站直。玩味着从清河手里拿过的巧克力包装,Henri Le Roux,“好久不曾吃过这么纯正的黑巧克力了,特意为我准备的?”
清河苦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包装,“除了你,你觉得还有谁会喜欢吃Henri Le Roux的黑巧克力。”
“好像是没有?”她装作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再摇摇头。
顾清河并没有拆穿她,只是温和的挽着她穿过走廊,“你这是要去见卢医师?”
季菲飞点头,卢医师是她父亲的主治医师,她想去询问一下父亲的病情,顺带问问转院的一些事宜。
父亲的病情并不乐观,这是她跟卢医师详谈的结果。看来转院的事情刻不容缓,她本还想跟母亲说一下父亲的病情,对上清河担忧看着她的表情,不得已开口道,“我们先去吃饭吧。”
父亲那里她知道清河是早已安排妥当的,不需要她操心,只是接下来的这些事情她该如何跟清河开口。
餐厅里,菲飞心事重重,不知该从何说起。清河也很是沉默,最近许默在他们这群发小前高调介绍了他的新女友——安雅,他不知该不该跟菲飞提起。她这次回来本就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此时说出来不正给她添堵吗?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吃完饭。菲飞才开口道,“清河,我想让父亲去美国接受治疗,这个病的治愈案例在国内并不多见,我不想冒险。”
“你有没有认识的这方面的专家?”
清河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许默的事情,并没有听得很详细。他只听到菲飞说要送季伯父去美国治疗,不错,他点头。
“清河……”看到清河走神的模样,菲飞提高声调叫了他一句。
“你刚说什么……”清河茫然的看了一眼突然提高声调的女子。
奇怪了,清河也会走神,这不是她的专利吗?菲飞无奈的叹气,“我问你,认不认识治疗遗传性心脏病方面的专家?”
“有的……我回去找找,明天给你安排。”清河忙不迭的点头,掩饰自己的失态。美国……许默对那会很熟悉,他在美国呆了整整四年才回国的。可是两人走到今天这般,又该怎样回去。
男人若是迷人,身上多半都留有其他女人的痕迹,不是来自母亲,就是来自前女友。
许默却是个例外,他所有的痕迹都来自一个叫季菲飞的女子。从一个阴郁尖锐倔强的少年时到今日明朗、风姿卓然的男子,她功不可没。
爱情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历史书,记载着前任们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已侵入骨髓的印记。没有她们,谁也不会是今日的谁。然而不论是谁,过去终究是过去。
安雅捧着书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到讥讽的角度。季菲飞是许默的过去,或者说,无论许默换了多少任的女友,只有季菲飞才是他所有的过往,哪怕她在婚礼上绝情而去,只留下一角背影,他还是舍不得忘掉。
她坚定的以为那些过去虽然深刻,但完全不足以阻碍未来。可很快,她发现她错了,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而已。许默的那些习惯太过根深蒂固,或者说那个人早就已深入他的骨髓,不可分离,可她还是舍不得放手。
“这是你喜欢吃的,多吃点……”餐桌上,许默夹了一筷子排骨堆在她的碗里。
她僵硬的笑笑,夹着排骨慢条斯理的啃着,她从不吃排骨的,许默并不记得,爱吃的这个人是季菲飞。
“房间是按照你的喜好装修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他带她去房间,浅紫色的色调把房间装点的如梦如幻。
“我喜欢的是粉色……喜欢紫色的是季菲飞,是季菲飞……”她多想大声叫出来,可她不敢,怕仅有的美好都失去,起码,现在许默在她身边不是吗?
“菲飞……菲飞……你不要走……不要走……”他又做噩梦了,连梦里都忘不掉这个名字吗?
他的手抓的她生疼,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却还是柔声说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她多想告诉他,“季菲飞走了没关系,我安雅会永远陪着你的。”
许默渐渐安静,她无力的坐在地毯上。有黑色的钱包躺在正中央,她拾起,正想放好。却被突然发现的照片伤了神,该是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了,照片上的女子犹显青涩,站在一丛迎春花前笑的灿烂。
应该是时常摩挲在手中的缘故,照片边缘都有点模糊不清,只剩下那个女子灿烂无比的笑容。
许默,你说你忘了,可你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个女子的存在,你为什么看不到一直这么爱你的我。寂静的夜里,女子的呜咽很快消散在风中,没带起一点涟漪。
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到不了许默的心里。或者说,他的心里早被一个人填满,空不出丝毫的位置。如果可以,她多想,连这颗心一起扔掉,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季菲飞三个字成了许默绝口不提的名字,她的房间被上了锁划为了禁地。可不提又怎么样,她永远就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有时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发了疯。
许默竭尽全力想要去忘掉,结果发现是徒然。他不知不觉夹了排骨堆在安雅的碗里,把她的房间装成了浅紫色他努力想要去忘掉那些可怕的习惯,结果却发现连魂魄都失去。
清河打来电话,他不敢接,害怕听到关于那个女子的任何消息。清河却不放弃,一遍一遍的打着,整个房间里充满单调枯燥的铃音。
铃响第五遍,他接起电话。果然是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她的父亲发病,她已回国,想把父亲转院去美国治疗。
他知道找个著名的心脏科专家这种事是难不到清河的,而他打这通电话给他的目的不过是想为他们两人创造再见面的机会而已。
可他也只剩一颗千仓百孔的心,他该拿什么去爱她。当菲飞绝情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就失去了提足而去的勇气。如果他的爱只能成为她的负累,他也宁愿放开紧握的手。
那年他十岁,她八岁。母亲带着他到陌城,把他安置好后又马不停蹄的飞了法国,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有肉呼呼的小手伸向他,“哥哥,不哭,菲飞疼你……糖给你吃……”
他止住哭,看着伸向他的手上还残留着黑色的巧克力屑,忍不住破涕而笑。那时候的菲飞爱吃糖,吃的牙齿都要长蛀牙了,引得清河把她的糖都换成了黑巧克力。
那年他十五岁,她十三岁。“许默,给你的信……”菲飞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跟清河,不再叫他哥哥,而是许默许默的叫。
篮球场上,他精准无比的投篮入筐,汗湿的手接过她手中的信,随手一卷,呈流线般丢入一侧的垃圾桶,揉揉她的一头碎发,笑道,“你个笨蛋,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帮人送信了吗?”
那年他十七岁,她十五岁。她看了一眼他新交的女朋友,闷闷不乐的说道,“许默,你最近都没空陪我……”
他想了想,好像是的,“说吧,是要陪你逛街还是请你吃好吃的……”结果他被她拉着逛了整整三条街,又从小吃街的街头吃到街尾。直到他的第一任女友怒气冲冲的离去,她才作罢,他的第一段恋情还没萌芽就丧失在小恶魔的魔掌下。
那年他二十一岁,她十九岁。他连夜从美国搭乘最早的班机回国,只为告诉她,他爱她。
她笑意盈盈的挽着一个男子出现,“萧逸风,我男朋友。”他甚至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扔下礼物,找了借口即刻转机回美国。
那年他二十四岁,她二十二岁。他跟清河联手设计他的爱情,季爷爷心脏病突发去世,菲飞远走S市。
同年他三十岁,她二十八岁。她回到陌城,她任职神话集团,她坦承她的身份,她接掌季氏,她订婚……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往事一幕幕上演,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远去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记忆中。他无论怎么用力,那个精灵般的女子还是从指缝中溜走。
父亲去美国的转院手续已办妥,一大早,她亲自送了他们到机场。回到空荡荡的玫瑰园,楼上到楼下,只听见她空落落的足音。
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轻轻摇荡。顾清河进院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场景,女子独坐于秋千架上,衣袂飘飘于半空之中,就像乘风飞舞的仙子,给人一种空灵潇洒的淋漓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