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璃见寻竹追问止棘的去向,直起身子,说道:
“止棘说了,要为我找出下咒之人,这才未在我身边伺候的!”
“哦?看来~”寻竹轻挑蛾眉,继续道:
“这止棘还是难得的忠仆呢~
既然如此,想必对这施咒之人,她是有线索了?”
“这...”玉璃低头沉吟:“她并未向我言明~”
寻竹微微勾了勾唇角,摇头无奈一笑:
“好厉害的黄鸟!你玉璃何其精明决断之人,如今竟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之人的话信之犹深?!
她引你跳重璧台,你便跳!她说一切皆为你,你便信!她随口编一理由丢你一人在此处,面对这复杂的局面和众人的怀疑,你却反过来还要为她开脱!
玉璃啊!你对她当真就没有一点疑心吗?”
玉璃何尝未曾疑心过止棘,或者说,打从墉城之上初遇止棘伊始,她便时刻防备此人,可却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终究是在止棘的设计中一步一步成为了众矢之地。
可是,事到如今,玉璃依然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更不明白,使自己陷入众人的猜忌和怀疑之中,对于止棘来说,终究又有着何种好处?
见玉璃低头不语,寻竹心中明白,她是早以清楚自己身处何种境遇,只是她向来性子执拗不肯服输,便是心中明了,口中也断不能认的,于是也不再追问,又牵起玉璃的手,轻声说道:
“玉璃,回去吧!回墉城去~
元君早已知晓你下凡之事,瞒是无用了。
况且这凡间的苦楚你受也受了,如今就回去,到九层玄台之上潜心修习以赎己过。
如今元君正在苍梧神殿闭关,回转墉城怕是要一年半载,届时你便可用这些时日的修习心得祈祷回向众生,以善赎恶。
元君向来悲悯,见你真心悔改,必不会苛责重罚于你,我与青鸟也定会为你说情的!”
听了寻竹的一番言语,玉璃眼中闪过一道光彩,却又瞬间黯然。
这些时日玉璃身子迟迟不好,日日懒怠在床上,止棘又借口寻找下咒之人不知去了何处,伯尧也被君后掬着留在居云房内照顾,倒是这几个月来难得的清静日子。
玉璃缠绵病榻,心思却愈发活络,便思来想去的将这事反复想了
自己千方百计下凡,明知可能被骗,明知会落得个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无非就是想在与元容的姻缘之事上占个先机。
起先,就连玉璃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元容,倾心于他才甘愿为他受这番痛楚。
可细细想来玉璃才恍然发现,其实,这人是元容也好,是他人也罢,玉璃都并不在意。
教玉璃在意的,是少璃!
少璃自来生了一副讨喜的皮相,不禁样貌清秀可人,个性也是乖巧,不像自己这样心中总是憋着一口气,生就一身执拗,事事处处拔尖要强不招人待见。
无论是墉城仙界的金母元君、瑶姬真人,还是这人间的云华王后、居云夫人、元容甚至姬玄,仿佛都对少璃偏爱有加。
而她自己,就算是使出浑身解数去逢迎、讨好也终究是枉然。
所以,她并非不知止棘的诡诈,并非不知私自下凡是重罪,即便知晓,她也要做!
她心中强烈渴求着的,是得到少璃无法得到的东西,是抢夺少璃拥有的东西,她丝毫不在乎那些东西是什么!
物件、赞美、关注、感情!只要能胜过少璃,即便那些东西是自己不爱的,她也依然想要得到!
玉璃目光阴郁,心中巨浪翻腾,蓦地,她的眼中透出狡黠的冷光,却转瞬即逝。
玉璃抬起眼眸,转而换上一副愁色,抽回手,拽着身上的锦被,踌躇着说道:
“寻竹,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昔日陷害花笺儿险些酿成大祸!我真是后悔死了!
可是...可是错事终归是做下了,如今司幽国多事,前有守阳珠颓败,后有人藏于暗处对皇室中人下咒,你又因我之故被迫提前下山影响了各方气运,今后,还不知要有多少乱事扰你烦心呢。
不如这样!”
说着,玉璃凑到寻竹跟前,主动拉起她的手,盯着寻竹的脸说道:
“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咱们好歹也是姐妹,有我从旁相助,你也就多了一双臂膀,办起事来也便宜!”
一番话说完,玉璃偷眼观瞧寻竹的神色,却只见她不动声色,既不应允也并不驳斥,只静静地望着自己,也不知她心中到底有何思量。
与寻竹同修千年,玉璃最是看不透她的心思,有时觉得她对谁都是温柔和善的一副面孔,可也并未见过一人敢欺她,办起事来,寻竹从来不曾用强,却人人敬她。
不若自己,便是用强,也难保他人在自己背后乱议论使绊子。
思及此,玉璃眼珠一转,又说道:
“况且,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以我犯下的罪责如何是静修些时日便可相抵的...
我知道,若非花笺儿命大,此时仙凡两届之中便再无此人了。
所以啊,寻竹~”
玉璃撒娇地说:
“你方才那番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也觉得这止棘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搞些什么阴谋,如今要想查清此人的底细,唯有我假意留在合虚,不教她察觉我们对她已经起了疑心,才好知晓她的秘密。”
寻竹定定地望着玉璃许久,方才点点头,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那便依你,不过~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切莫再要被那止棘摆布了!”
“好好好!你放心吧!”
一夜秋风微雨寒,半树枯枝落叶残。
清晨的熹微被低沉压迫的阴霾阻隔在九天之外,云中偶有裂隙,便是再细微不可察,也能被晨光寻个出路,向人间投射来丝丝缕缕的暖色。
浮筠雅苑斑驳的甬路上,铺满了昨夜被萧瑟秋风拽落的厚厚一层黄叶。
不必特意嗅闻,一股股青涩中略带凛冽的气味循着鼻腔直钻入人的肺腑,仿佛花瓣落入宁静池水荡起不断扩散开去的层层涟漪一般,将寒意瞬间荡至人的五脏六腑乃至四肢指尖。
最终顺着脊骨偷偷溜进脖颈之末,再无路可去,便触壁而回带去一阵难以抑制的寒颤。
寻竹收紧了领口,双手虚合拢在一处,凑在嘴边呵出温热湿润的气息,借着暖意轻轻地搓着手掌。
昨夜何求陪着元容在自己的天缘斋正房歇下,她便只好在东厢房暖阁中睡了。
夜半时分风雨大作,寻竹惊醒,听着急雨落芭蕉凄凄声如诉,直到天色微微发白方才由急转徐,雨滴犹如一声声低浅的抽泣般,由白墙青瓦之上滑落,偶尔打在廊檐下青石板上,四溅散落入泥而去。
仙界之上,无日无夜无分四季,便是居于其上,千年万载,也终究不过一幕景色,花开不落,落亦可重生,无时无刻不是生机盎然之景。
墉城无风无雨更从无有过人间秋意微凉寒露渐生的萧条景致,可此时,寻竹心下却悟得,人间秋景虽萧瑟颓败,但四季往复循回也莫不是另一种完满。
寻竹独立院中,思绪缥缈,竟未发觉身后有人蹑足前来。
小蛮抱着一席淡藕色织锦斗篷来至寻竹身后,见她仰头望着翠竹高耸处沉思,也不敢打扰,却怕她身子刚才大好,又在这清晨微露中受了凉,于是轻轻抖开斗篷,小心地披在寻竹消瘦的肩头。
寻竹低头,只见一抹极雅致的淡色攀上肩头,将手缓缓裹紧斗篷,微微笑着回头道:
“好暖~”
小蛮也回之一笑,说道:
“人间暮秋时节天气寒凉,小姐你身子刚好,莫要再受风了。
奴婢昨夜赶制了这件斗篷,还想着一时半会穿不着,谁知一场秋雨,天就这般冷下来了。
奴婢粗笨,不知小姐您可还喜欢?”
寻竹将一只手由前襟处伸出,拉起小蛮的手道:
“小蛮,谢谢你!”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吱呀一声,正房门开,何求行至寻竹跟前揖了揖手道:
“劳寻竹小姐久侯,我们公子刚醒,请您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