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在屋顶上坐了一夜,星星渐渐隐去,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它慢慢地从天尽头滑出来,仿佛新生的蛋黄,红彤彤的,又仿佛害羞的姑娘的脸,投射出迷人的光晕。那光晕映照在二人脸上,仿佛飞升入九天仙门。心与心挨得更近了。这样的美景中,两人紧紧相拥,他们都觉得此生足够。黄三袅幸福地靠着林定郎说:“官人。我真希望今天我们不是来打官司的,想起这个真是很煞风景的事。“
林定郎抚着黄三袅的头发应道:“娘子,等今天官司打完我们留在这里多玩几天,我们天天看日出。”
“嗯。”黄三袅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亲了一下他的脸,娇羞得低下了头。林定郎立即俯身向前,将自己的嘴唇对准了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心里涌起无限的柔情,那柔情又顷刻化为一种不舍和伤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害怕自己一放手就要失去她。太阳已经光芒四射,他的心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针给刺痛。
两人依依不舍地从房顶上爬下来,店小二撞见了他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劲地喊:“你们活得不耐烦了?爬那么高?摔下来我们店要晦气的!”
黄三袅咯咯笑着,林定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来。两人旁若无人地离去,回到房间。陈实业还睡得正香,他们留了张纸条,留了一两银子,相携着去了衙门。
两人远远地就看见张板六拿着一铁链站在门口焦急地向外探望。黄三袅远远地就迎了上去,叫了声干爹,张板六顿时眉开眼笑,他拿着铁链对林定郎说:“女婿,对不住了,干爹这是例行公事,也就是做做样子,你就当干爹给你带了根长命线,随我进来吧。”
郎定郎打拱道:“义父客气了,本该如此。”
张板六带头,黄三袅跟在林定郎后面,黄三袅被拦在了外,二人进。只见黄世忠和汪志文两人正侯在两边,何文渊正靠在椅上昏昏欲睡。张板六朝何文渊走近说:“大人,被告带到!”
“什么,被子丢了?”正在睡梦中的何文渊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众人都掩嘴偷笑。何文渊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一声惊堂木拍下,堂下顿时鸦雀无声。
何文渊清咳了一声,搓了搓眼睛,整了整衣冠,坐端正说:“大胆林定郎!见本官为何不下跪!”说着又一声惊堂木下,顿时“威武”声仿佛绵延不绝。林定郎拱手说道:“大人在上,草民林定郎,乃当今举子,是天子门生,法理上可以免跪。”
“哦?”何文渊站了起来,盯着林定郎看,“我倒想知道你温州市里考了第几名?”
“这个与本案无关吧,大人?”林定郎一句话呛得何文渊哑口无言,旁边的师爷对他耳语了几句:“大人,听说他就是今年的头名举子。”
“嗯。”何文渊摸着胡子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原告。黄世忠和汪志文双腿一抖,跪了下去。
“堂下所跪何人?”
“草民黄世忠。”
“小人汪志文,”汪志文顿了顿,底气不足地添了一句,“也是……也是这届的……监生。”
“哦,那也可不跪。”
“小人不敢。”汪志文向前磕了个头。
“好,你所告何人,又告何事,向本官一一道来。”
“小人状告下羊角林定郎。”
“所告何事?”
“林定郎强抢民妻。”
“哦?”何文渊身子微微前倾,准备听下去。
“还有呢?”
“大人,还有我。”黄世忠赶紧磕头说道。
“你又所告何事?”
“我告林定郎伙同江洋大道抢走我家米粮、猪四头、酒一百坛、银子三千两、椅亭床一张,不仅火烧民房,还强抢民妻!”
“你可有证据?”
“大人可去林定郎家中搜查。有些已被那贼人摆酒吃掉了,那酒坛定是还在的。”
“嗯。”胡文渊把头转向林定郎问道,“林定郎,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这是天大的冤枉。”林定郎义正言辞地说道,“黄三袅乃我五岁就定下的妻子,现在更是我明媒正娶的过门妻子,我们有龙凤婚书为证,何来抢亲之说?
“那么抢劫财物呢?”
“那些财物是我岳父生前留给我妻黄三袅的嫁妆。他若告我私通江洋大盗,请问这贼船停在何方,贼人头目都有哪些人?”
“这……”何文渊迟疑了下又道,“他二告你火烧民房,这可是大罪。”
林定郎趁机又道:“他告我火烧民房,请问火烧地基在哪里?可有房主告状?”
“那……你说黄三袅是你的妻子,可有人证物证?”
“大人,民女就是人证!站在堂外的黄三袅跑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堂上。
“大胆!堂下何人高声?本官传你了吗?”
“大人,民女就是黄三袅,黄世忠的妹妹,林定郎名正言顺的妻子!我爹爹亡故,我大哥贪富欺贫,要将我的终身改嫁给白石表哥汪志文,我不从,他们就逼婚。民妇无法,只得通知我夫君来营救。我们从小就定下婚约,再者明媒正娶,何来抢亲之说?我大哥和汪志文所说的全是诬告,还望大人明查!”
胡文渊心想,这小娘子的声音不仅好听,说起来还头头是道,于是命令道:“你抬起头来。”黄三袅缓缓地抬起头,胡文渊眼前一亮,果真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白皙精致的脸上长着一张樱桃嘴,柳叶眉,高挺小巧的鼻子,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胡文渊盯着她看了好久,一时看痴了过去。旁边的师爷小声提醒,他才正了正身子,拿起袖子在空中划了条线,然后一巴掌落在桌子上,拍得他髭牙咧嘴。他赶紧调整表情问道:“你有何证据?”
“大人, 我手中拿的就是我们的龙凤婚书,望大人过目!”
“汪志文,你可有证据?”
“大人,我们也有龙凤婚书做证。”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假婚书,师爷接过递了上去。
胡文渊接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假婚书,但当他看到状纸上竟然贴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但转念又一想,这林定郎好歹也是头名举子,以后若考得功名而自己却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得罪了他岂不吃亏?再者自己此番来温州主要是找寻宝贝的,钱已经贪得够多了,此次不贪也罢。既然温州有“蛤蟆阴阳镜”,就一定有别的宝贝。看这两个乐清人的样子也是有钱人,说不定家里就藏着宝贝。我就暗示他们拿宝贝来换人,这样我说不定还能再得到一件宝贝。这样转念一想,就对堂下之人说道:“你们把各自的婚书呈上来,待本官定了真假后再做定夺。”
堂下各人一时都愣在那,不知是进还是退。这胡文渊一甩袖子离去,师爷马上跟了进去。不多时,胡文渊便从后堂进来,落座后,衙门里的人目光集中在胡文渊的身上。黄世忠和汪志文以为官司胜券在握,面露喜色。只见这胡文渊理了理衣荆,坐了下来。拿起惊堂木说道:“大胆黄世忠、汪志文!”两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草民在。”
“你们居然敢欺骗本官,这份婚书是假的!”婚书却不是甩下来的, 而是被师爷拿下来放在汪志文的手心,汪志文一看,眼睛瞪得好大,状纸上贴着的银票安然无恙。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两人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念在你们在本官面前是初犯,此事就不追究了。黄三袅,林定郎,你们是美满夫妻,理当成双,就此下去吧。”
黄三袅和林定郎赶紧跪下谢恩。知府退去。两人高高兴兴搀扶起来,黄三袅对林定郎说道:“官人,我还以为温州府的官司很难打呢,没想还是轻而易举就打赢了。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温州是个大地方,我们就去游玩它一番,也不枉此行啊。”
林定郎接着说:“对,对,对,还是娘子想得周到。”两人说笑着从还跪着的黄世忠和汪志文的身边走过。
黄世忠和汪志文却傻跪在那里没回过神来。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知府的口碑很是不好,为何到今天却变成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了呢?汪志文人财两失,颤颤微微地站起来,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表兄,被你害苦了,失去了恁多银两,早知道就不打这场官司了。你得把那个钱给我要回来!”
“啊呀表弟,你怎么说恁伤人心的话呀?我这么忙乎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是,我晦气,好人都给你做光了,我来做坏人吧。那个宋天拔说包打的官司,我非找找那骗子算账不可!”说着捏紧了拳头。
黄世忠赶忙笑脸陪上去说:“表弟,你先别生气。这事还没完呢。我们再打第三场官司,反正银子已经花下去了 ,再花点又何妨?我就不信这官司我们会打不赢。”
“哎呦,表兄。你以为我们家的银子是海水漂来的啊?你硬是要把我得银子花光你才高兴是不?”
“表弟,你严重了。这点银子对你万顷家私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的终身大事最重要。我三妹若是被你想到了,那点银子算什么?你想想看。”黄世忠继续怂恿道。
汪志文摸着下巴想了想,眼前浮现出黄三袅那姣好的容颜,不禁又眼神迷离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