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莫回首
如果说，今世只是嚷嚷红尘中的一片枯叶，那么下辈子能够祈求上苍，把轮回之路扭转千遍，把自己变成蝶儿。
然而，当再次回首，才发现原来的那个自己已经物是人非，不复当年那般坦直爽朗。
‘曾经，我们都是坐在山头，可以晃着脚丫，试图能用赤裸的脚指头滴起海面的水，洒在彼此的身上，玩笑着说，‘你太坏了，我不跟你耍了。’只是，曾几何时，那般或这般的情景，已经活脱脱的过成了日起日落，月盈月匮的故事。你追不上我，我追不上你。亦或者是我好你不好的场景。’
‘错过了许多，就再也没有必要再错过什么了。’
‘我愿放下，你也放下，何其快哉。’
说这些话的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在固执的活在自己的意愿中，而另一个，却是挑担的樵夫，过得却很快活。
玄清素站在不远处，玄凊夜坐在不远处。
一个是看遍浮华盛象的天纵奇才，站着俯瞰天下景，包罗万象。
一个是傻呆固执己见的机遇之人，坐着看见山下土，蜿蜒无垠。
“我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玄清素看着男子的后背说道。
“其实我也不曾想过。”玄凊夜转身，笑容可切的说道。
“过得如何？”玄清素问道，“是最后这几年？”
玄凊夜拍了拍衣襟上的土，起身轻松得说道，“还可以。”
接着，他又像是补充似的说道，“只是这外边的世界着实没有我的世界好，风餐露宿不说，吃饭也要自己的真本事。”
“你还是没有变。”玄清素说道。
“是啊，一成不变，说的就是我这样没用的人。”玄凊夜调笑道。
“不，你不是没有变。”玄清素认真的纠正了她刚才说的错话。
“嗯？”玄凊夜睁大眼睛，表示不理解，还有惊讶，“变了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嗯……”这一声‘嗯’的尾音拖得很长，像是玄清素在思考和回忆着什么。半会儿时间后，玄清素在玄凊夜久违的眼神下，才缓缓的说出了一句话，“你变得甚是贫嘴了。”
“嗯哼……”
玄凊夜瞬时显得有些呆滞。
片刻后，像是还没有明白玄清素对他自己的评价，想继续追问时，却被玄清素的话打断了。
“说说你怎么想通了从深山老林钻出来，跑到这红尘是非之地的？”
玄凊夜听着她的话，略显沉思，答道，“其实我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玄清素不解，“没想明白就出来了，那不是很可惜？”
玄凊夜接道，“我要是想明白，那不得等到我百年之后了，那才可惜了。”
玄清素笑着说道，“因为想不明白，所以还不如糊里糊涂的，是不是？”
“欸，对的喽。”玄凊夜甩手将袖袂卷在手中，朗声说道，“但是呢。生活可以糊涂，那是没得问题得，但生死可不得糊涂喽，女娃娃。”
“女娃娃？”
玄清素低头在自个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后抬头注视着玄凊夜的侧面，笑靥如花的说道，“那……你个年轻人说说，是不是就像当年一样。”
玄凊夜听后，想了想道，“当年……”
玄清素向前走了几步，和玄凊夜并排站在一起。太阳晒在大地上，东起朝阳的光辉洒在他们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映得很长，并且重合在一起，像是巧合，但更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般。
玄清素的余光正好瞥见了这一幕。
玄清素吐气若兰，平稳了气息后，说道，“就是当年，在生死玄关面前，你允许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分食与我，你救下了我。也是在当年，同样是在生死大敌之际，你选择将我弃之于荒野群狼之地，若那时能得以解脱，也算是你将我救下了。也同样是当年，我被困山洞之中，饿狼环伺之内，整整五日半，你又折道回返，将我这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女娃娃背了出来，你又救了我。”
玄清素呲着酒窝笑着，转头看着低着头的男子，深思时的神情，就像是将这个二十有八的男人包裹的苍老了许多。玄清素想伸手去抚顺身边男子鬓角凌乱的发。然而，还不待她把手抬起时，玄凊夜转头与玄清素的眼神撞了个正着。玄清素尴尬的低了低脑袋，不好意思的撇过了头，只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玄凊夜看着近在咫尺的面颊，咽了口唾沫，欲言又罢，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半晌时间过去，两个人都在沉默着。似乎是商量好的一般，默不作声的望着这山下葱郁的林木草植。
直到某一刻，又一阵调皮捣蛋的风擦过两个人的脸庞时，两个人才倏地惊醒。原来一个在等一个说，一个在等一个听，却都没有等得到。
什么都没没有等到，就像此时，等到的是空寂无声的推辞。
“你……”玄凊夜顿了顿，迟疑道，“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玄清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晃了晃头，似是自言自语道，“记得不清了，快要忘了。”
“可我想要记得，我还不想忘掉。”玄清素的声音猛然亮了几分。
玄凊夜听着玄清素的声音，不自觉得将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后又不听的磨砂着食指和拇指。
片刻，玄凊夜喉咙涩哑的说道，“你还在记恨。”
玄凊夜的声音刚落下，玄清素就骤然扭头，直视着玄凊夜的侧脸，掷地有声的说道，“没有……”
“你没有，可我有。”
男人的声音毋庸置疑，让人确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玄清素已经不是不理解了，而是根本就是无法捉摸。
眼前的这个男人，时隔多年再次相遇，他真的变了。
说话变得幽默了许多，心思变得到了如深不见底的暗渊，仿佛在那不见天日的黑影中，住着还没有苏醒的大恶魔。
玄清素有些失笑的点点头，说道，“把我置之死地的人是你，把握带在身边的人也是你。救我与舍我，都是你干得事情，为什么反倒过来是你恨我呢。”
“我是在哪里做错了什么事情么？”玄清素有点儿不甘心的问道。
旁边，玄凊夜在听到玄清素的这句话时，终于将低了许时的头抬起来，直视着玄清素的眼睛，似乎是在她的眼神中寻找着什么。
“你不知道？”玄凊夜问道。
“我当然知道。”玄清素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那你还用问这么繁琐的话么？”玄凊夜盯着她的瞳孔，淡淡的说道。
“我……”玄清素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没有再说话。
玄清素眺望着山下面的世界，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风吹过，当耳畔的发丝被掀起，贴上额头的时候，她能想到那一幕幕至今都不会忘记，以及都不愿意回忆，却又时常翻腾在脑海里的画面。
十六年前，众神陨落，当愚昧无知的人们，在祈求新的神灵，或是神使出现，能够带领着世家大族门阀再次将世人统治在自己的地域中，从而稳固家族教派在世道上的威望，以及根基，还有无上的富贵荣华梦，他们就一手炮制了迄今为止最为壮烈的盛事。
血祭……
不惜数以万计的奴隶，平民百姓，甚至用自己的亲人的血，来献祭这个庄严的祭祀，只为他们的利益。
玄清素和玄凊夜便是这次血祭里的两个人。
当遥远而神秘的歌谣唱彻天际时，就是神灵，或是神使指示着愚蠢的人，开始密密麻麻的念叨起了他们听不懂的经文，以示迎接神的降临。
去往血祭之地的路途很漫长，没有家人的陪伴，和朋友同行的赴死，都不再有什么惧怕，除了累和饿。
玄凊夜的双手，被树皮编织成的粗绳绑在了身前，虽然只是在手腕上扎着绑了一道，但对于一个十二岁年纪的孩子而言，要想忍者皮肉之痛将手腕的粗绳挣开，基本上很难。
因为玄凊夜试过，的确很疼。而那种疼，就像是十指连心的痛一般无二。
没有办法，玄凊夜只好作罢。
人都说如何如何的不畏死，然而到了快要死的时候，却开始恐惧疼痛带来的强烈刺激感。
死纵然很怕，但似乎疼才是最可怕的。
玄凊夜听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脚镣发出刺耳的声音，迷醉了走在往生路上的每个生灵，而这生灵就是人。
人吃人，才是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耳朵里的声音愈加沉重，刺痛随着每个步子，从脚腕传到脑子，人已经开始有了眩晕的感觉。
然而，当一记鞭子甩在背上的时候，声音如同梦魇，恶魔的双爪挠在了玄凊夜的伤口上。
玄凊夜被惊醒了。
只是，意外的是没有感觉到疼。
鞭子没有打向自己。玄凊夜抬头，像前面看了看，接着又左右环视了一下，确定了自己身边没有人被打，这才安心的低下头，继续将自己沉在幻觉中，继续向着死亡的边缘慢慢靠拢。
“嗯……”
声音浅如蚊蝇，但跌倒时发出的‘噗通’声，以及手上的锁链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却很大。
玄凊夜闻声，扭头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然而，还不待玄凊夜伸手去扶她，鞭子携卷着怒气，就已经落了下来。这一次，不仅小姑娘结结实实的挨了通，就连玄凊夜也被鞭梢顺带上了。
“祸及池鱼。”玄凊夜立马想到了这四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