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即是南巡的日子,景帝此番意欲彻底扩宽邗沟,并检视古旧河道,将其连成一气,打通余杭至洛阳,又及洛阳至涿州的水道。
萧皇后和元素此番因婚约一事并未同行,景帝另带上息夫人和两个幼皇子。
阿音有行驾马车,但多与小圆子和云熙骑马相伴,自西北向东南,先是陆路继而转水路,往南走,天气渐暖,风景越发秀丽。
南方桃花、梨花都已尽开,红白交错,在淮河沿岸,如火焰如雪花,满山满野,铺成一片。
如此近一个月,终至江都停歇。
这是阿音第一次到长安之外的城市,江都名声在外,物华天宝、繁荣昌盛比肩长安。城中杨柳依依、杏树挺拔,又栽种琼花、月季、芍药,亭台楼阁于树木之中若隐若现,船舫彩幡流动,色彩层层交叠。
城内街市,商家多讲江南方言,又快又跳跃,女子在城内窄河边洗衣,隔着河岸交谈,软糯风情更胜西北女子。
阿音跟不上,听得几句便哈哈大笑。云熙、小圆子跟在后面,又是帮她提着新买的玩意儿,又是拿着刚吃两口的桂花糖,阿音则在前面忙得不亦乐乎。东转转西瞧瞧,单反有人扎堆的地方,她必也要挤进去看看。
武朝的天下原来是这样富庶繁荣,小叔说得极对,唯有南北打开交流,财富才会源源不绝的往来,人们才会视这天下是同一个大武朝的天下。北方人应该来看看江南盛景,而南方人也应该去北方,看长安的豪气,还有历史沉淀所留下的痕迹。
数日,一行人才依依不舍离开,到达长安已是四个月后。
景帝在长安停留不过二十日,又西去张掖——吐谷浑变动频频,他前去视察关卡长城的建设以及驻守官兵操练。西去路途颠簸,整日赶路不休,不似南方,因而未带随行亲眷。
阿音眼巴巴看着小叔又离开长安,心中感叹,当个近臣不容易,当皇帝则更难。
自南方回来,阿音开发新兴趣,开始考据古地图,读徐霞客的游记,渐渐将容止一事暂置脑后。
云熙常带糕点来探,没过多时,他同宗叔伯家夫人因封诰命自洛阳而来面圣谢君,便带着远房的妹妹同来拜访。
穆恣意此时刚十三岁,正是天真的年纪,一路叽叽喳喳小嘴不停,阿音见兄妹之间的差异,不言自明,云熙是嫌妹妹吵,硬塞给自己的。
阿音收了几屉糕点,自然也尽地主之谊,带着妹妹四处游玩,可到头来发现小圆子比她殷勤得多。
“看来咱们要做亲家了。”阿音打趣道。
“亲家不是这么用的。”云熙冷冷回答。
“你家五伯和婶娘的性格,应该跟阿意妹妹比较像吧?若是像你和穆大人,我看这婚事难,惹不起丈母娘和公爹。”
云熙不语,只冷眼看着她,
阿音早已习惯小黑皮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吃饼,挑眉偷窥两个小儿嬉闹,“他们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真是件好事啊。”
七夕,居家组织女学生们一起乞巧祭拜,席间大家谈起爱情婚姻,满是憧憬。
阿音小时候从没觉得织女牛郎的故事感人,放着好好的仙女不做,多亏啊,可现在才明白故事中的悲剧色彩。可她又敬佩两人,既自不量力,又不轻言放弃。她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没一会儿,突然听到两个女孩说起日前给云熙送荷包的事,阿音顿时兴致好了许多,原来云熙还收人荷包来着,她不禁细细打量两名女眷。
汀兰是萧皇后娘家那边的亲戚,还未完全长开,但一双眼睛十分风情,顾盼生辉;子衿是居家同族的女儿,长得端庄,处事也大方,不久就要及笄,该有人上门做媒了。两个女子都很好,所以跟云熙说的邪门儿挨不上边。
临近午夜聚会才散,殊华不放心,又命裴斐多带了人去接,刚一上马车,阿音就靠着桐琴睡着了。
待回到房间,她却清醒,坐在窗前看天空中的两颗星依旧明亮。
银汉迢迢,不思泳。
她把几年来容止所寄的信悉数打开,从几案一直摊到地上。
倘若还在通信,她定会跟他说今夜乞巧之事,然后抒发一番对牵牛和织女星的议论,从诗经到汉乐府。
他回信时,也会津津有味地写起家乡的乞巧节,然后告诉她最近自己又在读什么书,或许还是史记吧,应该快把列传读完了,不知对太史公笔下哪位人物又产生新想法,需要大书特书一番……
阿音看着满地满桌的字,想起容止曾写,此生视她为镜。她一向觉得,和容止好,不只是单纯小儿女的懵懂情愫,两人相知相恋,更相互扶持,时刻提点自省,这是她最舍不得的。
待到天边已快泛白,信才重读完,阿音唤醒桑瑟,叫外面的小丫头抬了火盆进来,把信纸烧尽。
容止选好他要走的路,自己也该放手了。
中秋后便是元素和言容止大婚的日子,元素刚被册封兰陵公主,景帝赏她长安大宅、田地和封邑,又命萧皇后制备丰厚嫁妆。容止不日后便搬来长安,暂住在兄弟府上,等待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