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可真是好玩儿了。”司徒梦的目光晦涩不明,眼中尽是陆灼看不懂的深邃沉郁。
这算是他知道了司徒梦的职业后,第一次这样切身感受到这个工作过程,所以他还无法理解司徒梦对这种婚姻悲剧的犹豫和纠结,他更没办法理解司徒梦在处理每一次委托时,她内心深处的挣扎和矛盾。
“好玩儿?”陆灼懵懵懂懂,他甚至无法理解司徒梦对“好玩”这个词的定义,“好玩的话,你为什么看起来还那么不开心呢?”
司徒梦一愣,陆灼的话像是一支小烟花棒在她的脑海里喷着火花。不至于像惊雷一样炸到她,却足够引起她的注意。
她觉得好玩儿,是因为事件本身开始复杂化。可是就连认识她没多长时间的陆灼都看得出来,她在这个过程里,其实并不开心。
司徒梦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职业。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很茫然,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总是高举着“婚姻卫道士”的旗号,维护婚姻关系中的那道底线。她知道,自己是想从中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和救赎,去填补自己幼年时的迷茫和无助的。
可是司徒梦却也知道,这些其实,真的都于事无补。
司徒梦思绪纷乱,但注意力却不曾离开杨泉所在的那辆大货。她一路跟着对方开进了物流园区,在离对方不算太近的距离停了车,不至于近到被察觉,也不会远到会错过杨泉的动向。
“小少爷,接下来我们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你可一定要争气一点啊!”
司徒梦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局面了。这也许会成为她从业至今,处理的所有委托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件。
同一个人,拥有两个身份,分别在S市和D市开了两家业务经营范围相同的长途货运公司。杨泉离开S市的家,去跑为期六天的长途路线,却在S市和D市中间的K城服务区临时换车,改道去了D市,成为了杨源。
司徒梦想,这错综复杂的表象背后,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内情。
也许,六天之后,当那辆开往F市的大货返程路过K城服务区时,应该也刚好是另一辆从D市出发往北跑的大货路过K城服务区的时候。那一刻之后,杨源又会回到原本那辆车上,结束六天的长途行程,回到他和方宜的家里。
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想,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持。然而现在,司徒梦唯一可以倚重的帮手就只有陆灼一个,就算她再是信不过他,此时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
陆灼却对即将开展的工作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激动地回应道:“好呀好呀好呀,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这样不合时宜地踊跃期待,让司徒梦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正想给陆灼灌输一下处理婚姻委托案件时正确的思维理念,余光就瞥见从公司门口走出来的杨泉上了一辆D市牌照的私家车。
哦,现在或许该叫他杨源了。
“古有包青天巧解狸猫换太子,今天咱们就要智破真假渣男案了。”司徒梦迅速发动车子,跟在杨源的车子后,一路向东,朝市区的方向驶去。
陆灼激动得脸上都有点儿红了,手还紧紧地抓着头顶上的把手,开始胡乱地指挥起来,“快!梦梦,加油加油!超过他!”
司徒梦彻底无语了。
超车?她是在跟踪取证还是在街头飙车啊?
真的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司徒梦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感觉,以这位小少爷的脑子,怕是早晚会坏了她的事。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能怎么办呀?她也很绝望呀!要不是她身边一个能用的搭档都没有,她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退而求其次、其次、其次呢?
司徒梦也只能认命。
杨源的车子开进了市区的一处高档小区,那里安保系统很严格,像司徒梦这种外省牌照的外来车辆很难跟进去。
不过好在之前连柯传过来关于杨源的资料里,也包括了他的家庭住址。如果走人行入口,跟着进出的住户一起溜进去,并不是一件难事。
司徒梦正犹豫是让陆灼进去还是她自己亲自进去,刚刚开进小区没多久的杨源的车子,竟然去而复返了。
只是这一回,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女人。两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很是和睦温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杨源的车一拐上路,司徒梦赶紧驱车跟了上去,就听见耳边传来陆灼接的后半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语调,很像是小初高的语文课本上课后作业中的第一题——有感情地朗读课文。
司徒梦当时就懵住了,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很明显,这句诗和这句诗中所蕴含的感情,用在这个语境里,都完全不搭啊!
来到D市的第一个晚上,司徒梦在那个小区附近的酒店给小少爷订了个房间,让他去酒店休息,而她则准备窝在车里打发一夜。
她也想利用这难得的清净,好好梳理一下这次的委托。
下午她一直跟着杨源,他带着他的妻子,也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起吃了午饭,又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甚至都没有买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些普通的衣服鞋帽,以及适合老年人的营养品。
对的,没错,杨源进小区接出来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杨源户口本上的配偶一栏,写的就是她的名字——冉宁。
二人户籍所在地都在D市下属的一个小镇上,从各自的履历来看,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了,算是青梅配竹马,两小无嫌猜。
杨源和冉宁结婚五年多了,不过由于各自的工作原因,其实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的状态,这可能也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的原因。
司徒梦不由得有些迷茫。这个和冉宁从校服走到婚纱的杨源,如果是真正的杨源,那和方宜共筑了一个和美的三口之家的杨泉,又是谁呢?
她是亲眼看到杨泉从原本那辆大货车上拿了行李包下来,又上了旁边那辆大货车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
这中间,究竟是哪里不对?
“咚咚咚……”
司徒梦的思绪被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她抬眼看过去,果然是陆灼那张傻兮兮灿笑的脸,贴在车窗上。
她按下车窗,歪着头看他,“这么晚了还不睡?跑出来干什么?”
陆灼趴在车窗上,与她的距离又近了两分,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更加清晰可闻。他耳朵“唰!”地一下就红了,不过还是非常有骨气地没有退开,反而在电子钟的时间跳到00:00的那一秒,向司徒梦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嘿嘿,梦梦你跟我一起回房间睡吧?这车里睡着多难受啊!而且,没有你在身边,我也睡不着呢……”
他眼光含情,一波一波脉脉地朝她递送。
司徒梦的脸一黑,摸在车门上的指尖一勾,车窗匀速上行,差点儿就将卖萌卖浪的陆灼给夹住。
“少跟我来这套,出差期间公然调戏老板,妨碍公务,别说你的工资奖金会泡汤,当心我还会罚款的!”
陆灼可怜巴巴地贴在车窗上:“哎呀,小梦梦,你想多啦,我是那种人吗?”
司徒梦半躺在后仰的驾驶座上,闭着眼,没理他。
“我是不舍得你一个人睡车里嘛,你辣么高,腿又辣么长,窝在车里多难受呀。”陆灼讨好地笑着,笑得眯了眼,解释道,“我刚去升级了订单,换了个套房,你睡主卧,我睡次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半夜偷偷干什么的,你要是信不过我也可以锁门啊。”
司徒梦一怔,忙问道:“升级套房?我的订单?”
陆灼乖巧地点点头:“对啊对啊……”
司徒梦摸出手机一看,果然看见又多了一笔免密支出……
她忽然感觉心好累,想打人!富二代们平时都是这么败家的吗?败的还是她的卡。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真的朝陆灼动手,她的电话就响了。
是方宜。
“司徒小姐,我又做噩梦了……”方宜的声音带着湿漉漉的哭腔,无助又慌张,在寂静的凌晨,听起来更让人觉得于心不忍,“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
接下来的两天,司徒梦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似乎还一直沉浸在方宜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里。
帮?
司徒梦从前一直以拯救婚姻和婚姻中的受害者为己任,铲奸除恶、察鉴妖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救苦救难,帮委托人走出泥淖。
但是事实上,接触得越深,她心中的无力感就会越强烈。她每一天都在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薄。
就方宜这个委托来说,她能帮到她什么呢?如果背后的隐情真如她所料,她的职业操守和道德良知都绝对不会允许她对真相避而不宣。
可若是方宜知道了她的丈夫杨泉可能就是个骗子,她一直以来沉溺其中享受幸福的婚姻可能就是一场骗局,这对于带着一个刚满周岁孩子的母亲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那算是帮了她吗?
“梦梦,你渴不渴?我去买几瓶水回来吧。”
司徒梦机械地点了点头,甚至没仔细听陆灼说了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想,既然接受了这个委托,就一定要交出最客观真实的结果才行。
从业这些年来,司徒梦有一点从未变过。她骨子里其实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除非是血淋淋的真实和证据摆在她面前,否则她永远对当事委托抱有天真的期待。
在调查杨源和冉宁的这几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杨泉和杨源之间,有没有可能就是一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两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就都会继续这样美满下去。
可即便她心里再是天真再是期待,她也必须尊重客观真相的存在。
去买水的陆灼很快就回来了,司徒梦伸手去接,掌心忽然触及到一股温热。她下意识地看过去,才发现,陆灼给她买的竟然是一杯热牛奶。
“我发现……你今天去洗手间的频率比前两天高好多,还总是揣一兜子的纸巾,而且你今天的脸色也好差,白得像纸一样。所以凉的饮料就不要喝了,喝热牛奶对你目前的身体情况会比较好。”
司徒梦一愣,下一秒,一股温热的暖流,伴随着掌心牛奶瓶的热度,循着静脉,汩汩地流向心脏。
这样简单却真挚的关怀,让司徒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才好。
她是有痛经的老毛病,不算严重,咬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她从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也没觉得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她的软弱和疼痛,有人给了她关怀和爱护,那又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很特别的感觉。
司徒梦忽然感觉鼻梁有点儿酸,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差点儿就要流下一滴感动的泪水了,竟然被陆灼下一句话硬生生地给怼了回去。
“那个……梦梦,你心情好点儿了的话,我想跟你承认个错误。”
司徒梦的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闯什么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