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星朗再去叩门,程璎这会儿气还没有消干净,怄气地躲在房间里,哪里会理他。
以前也有过相似的情况,她闯了什么祸端惹恼了他,他也会故意不管她。小妮子不服气,往往是直接翻过围墙,索性爬上他的窗台。敲门他不肯开,那开个窗好了。
他学着她的样子,趴在窗台边把玻璃敲得咚咚作响,她在屋里每骂上一句,他也就极有耐心地受着。
“丫头,你再不开窗,我就要掉下去了,手没有支撑的力气了。”
话音刚落,窗子就开了,程璎气呼呼地板着一张脸,一见到他就冷冷地吐出一句:“活该!”
顾星朗忽略她的冷脸,笑嘻嘻地递给她一个饭盒,然后直接爬了进去,看到她的桌上还放着他们俩人的合照,他心里的柔软处微微抽了一下。
程璎这两天生着闷气,当然没有好好吃饭,这会儿打开饭盒一看,是活色生香的菠萝咕咾肉,味蕾开始躁动起来,一勺子下去,挖了一口饭塞到了嘴里,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她爱吃这个,气瞬间去了大半。
看她生气归生气,也好歹是好好吃饭了,顾星朗松了一口气,“丫头,打架的事,我给你担下来了,人不是你打的,是我打的,回了学校你就别管这事了。”
见她不说话,他又接着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打人总归不好,要是你被别人打伤了,那要怎么办?”
程璎抬了抬眼,义愤填膺地说:“她说你的坏话,她还嚼叔叔阿姨的舌根,我气不过,一时没忍住就揍了她。”
本来她也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凭什么她的小顾要被别人说得那么不堪?
闻言,顾星朗轻笑了下,喃喃道:“可她也没有说错啊,我的父母本来就不是好人。”
“但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呀,而且,这都与你无关,她们凭什么往你身上泼脏水!”
“傻丫头,吃饭吧。”
顾爷爷带顾星朗搬来南城那一年,顾星朗四岁,刚刚经历了痛失双亲的苦难。那被众人所不耻的顾市长,因为贪污罪锒铛入狱,后于狱中自杀。而曾经风光华丽的顾夫人,留下了遗书一封,就从二十八楼一跃而下。
那段记忆,就像一场漫长的梦,顾星朗常常梦见他们坐在他身旁看他弹琴。
后来,他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恰逢这时,程老爷子与顾爷爷恢复了联系,修书一封,便邀请他带着孙儿过来南城定居。
爷爷跟他说,南城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有他的老战友,还有可爱的小朋友,有飘香的小吃店,有善良的人们。春天有木棉花开,满树火红,夏天有夏虫语夜,蝉鸣不止,秋天有高远蓝天,如同蓝色湖泊,冬天有火炉围坐,煮茶温酒。
爷爷说,“小朗,我们去南城,可好?”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坐在秋千上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指着他,对着爷爷说:“那好,我就要这个漂亮的小郎君哥哥了。”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顾星朗瞒着程璎,偷偷填了北京的学校,而程璎的志愿表上,赫然填的是江南。
程璎大闹了一场,挨个人地投诉了一遍顾星朗,还整整三天没有理他。
最后,还是顾爷爷出马才哄住了小妮子。他给她塞了一大罐奶糖和一盒子糖纸折成的纸飞机,糖果是小时候顾星朗用来哄她的大白兔牌奶糖,糖纸是她存放在顾星朗那里的糖纸。
“丫头,爷爷跟你保证,小朗若是去了北京之后与别的女娃子勾搭在一起,我就打断他的腿,让他回不了南城!”
顾爷爷疼她,比疼小顾还要多上几分,他说的话,程璎自然是相信的,脸上立马就多云转晴了。
“我又不是不让他去北京,我只是恼他瞒着我,没把我当做自己人。爷爷您说说,从小到大,我对他比对程惜都要好,可他今天竟然与我有隔隙,连真话都不肯告诉我。”
顾爷爷点头称是,这小娃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和想法,很多事他也管不了了。不过,他心里有一面镜子,亮堂着呢,顾星朗的心思,他还是能猜到一些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敢跟程璎打包票,笃定顾星朗不会有二心。
顾星朗走的时候,程璎送他出了院门,手里捏着的是他留给她的信。很多话当面不能说,一说了,他怕她哭怕她闹。
“程璎,若是当初爷爷没有说那一句‘小郎君’的玩笑,若我不是陪着你长大的小顾哥哥,你可还会这般笃定地认定我?我去北京,只是想出去看一看,同时也是给你时间想清楚,你对我的喜欢,是习惯性地对哥哥的好,还是仅仅是对顾星朗的好?我不希望你后悔。
“我答应了程叔叔,我回来的时候,你若是还认定我一人,我就去你家提亲,饭菜我烧,重活我干,一辈子只做你一个人的大神,也只做你一个人的小顾哥哥。”
他犹记得,那个被程璎打得右手脱臼的女生,一脸不屑地对着他说:“顾星朗,你当真以为程璎是真的喜欢你吗?换作了他人,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她也会像现在护着你这般,去护别人的,你不过是刚好出现罢了。”
那些话像一把利剑,生生触痛了他内心深处小心翼翼存放了很多年的记忆,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漫骂声、哭声,还有悠扬的琴声。
原来,他不过是陪她长大的一个普通人罢了,没有他,也是会有别人的。
程璎把那封信夹进了日记本,带到了大学,闲来无事就喜欢拿出来看一看。他要跟她耗,那她就奉陪到底,陪他闹,不然生活多无趣啊。她死活不肯主动给他打电话,甚至不让顾爷爷跟他透漏半点她的消息,她就不信他不着急。哼,小样!
事实证明,着急的人不是顾星朗,而是程璎。她从顾爷爷口中得知,顾星朗今年过年不回来了,她立刻就乱了阵脚。纠结了三天之后,她当机立断跑去买了到北京的机票,她要杀到北京去!
顾星朗听爷爷说程璎来北京了,翘了班过去机场接她,看她气鼓鼓地噘着嘴,他却忍不住心情大好。
“饿了吧?我做好饭了,有你爱吃的咕咾肉,回去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咕咾肉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酸甜可口,酥脆清新,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的胃。顾星朗也还是那个顾星朗,眉眼如月,清润似玉,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的心。
“为什么不回家?”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竟是问这个,“想看看自己会不会饿死。”其实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养活你。
程璎继续闷头吃饭,“程惜好久没回来了,你也不回家。家里面有点冷清,连爷爷都说,没有意思。”
他怔了怔,继而开口:“那你有没有想我?与对程惜的想念可否一样?”
程璎回答:“不一样。”顿了顿,又接着说,“顾星朗,你知道大神和小顾有什么区别吗?”
顾星朗看着那双澄净如水的眼睛,心头一震,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顾是陪我长大的那个顾星朗,他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他。而大神,是长大后的小顾,他会变得比以往勇敢,他还会保护我,我也还是会保护他。但是,小顾和大神是不一样的。我喜欢小顾,也喜欢大神。”
他沉默。
“你问我,若是不是你陪着我长大,我可还会这般喜欢你?可是,这个如果是不成立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啊。”
“丫头!”
“所以,从来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啊。”
顾星朗轻轻地搂她入怀,一滴温热的泪滴在她的脖颈上。
“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的大神,以后继续护着我?”
“好。”
北京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程璎站在堆好的雪人旁边,让顾星朗给她拍照。
不远处一对情侣在接吻,程璎看得老脸一红,扯了扯顾星朗的围巾,仰着头问:“大神,你的初吻给了谁?”
他笑而不语,低下头吻了她的唇,几片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她伸手一摸,是冰凉的。但这个吻,却是温热的。
良久,他才放开了她,笑意由眼底蔓延开来,“给了你。”
程璎的脸涨得通红,像冬日的一颗红番茄。
“大神,你没有跟我表白过,就连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你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不公平!”程璎颇为怨念地抗议道。
顾星朗脸上几不可见地红了起来,他仔细地替她裹好了围巾,这才抬眼看着她,缓缓开口道:“小傻子,有研究表明,一个人情窦初开的年龄是四岁的时候。”
“所以呢?”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四岁。而爷爷更早之前跟我说过,南城有个小姑娘,我长大后要将她讨来做媳妇儿。”
“然后呢?”
“你在秋千上的模样,我一眼看过去,便满心欢喜。”
程璎咯咯笑了起来,大神就是大神,表个白也这么与众不同。
局长大人后来看到程璎和顾星朗一起回来了,心里很是欣慰。反正他也管不了这丫头片子,让小顾来管着也不错。重要的是,顾星朗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格品行是个什么样,他也是清楚的,把程璎交给他,他也便安了心。
只是,程惜这小子,不知何时才能让他省心?这一晃都好几年了,以前那个杂货铺的姑娘也没有再见着,不知程惜有没有缘分把媳妇找回家。
这日,顾星朗在程璎的房间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给书上的图案羞的。程璎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气压的不对,一瞥,刚好看见她前几天淘来的那本春宫图,此时正被顾星朗捧在手里。
她狗腿地送上一杯茶,笑意盈盈地道:“大神,请喝茶。”
他眉头一皱,把那书摆到她跟前,语气颇为不满:“这书哪来的?你不给我解释一下?”
程璎思索了一秒,想着坦白从宽肯定是会被打死的,所以她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程惜给我的!”
“程惜回来了?”说起来,顾星朗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那小魔王了,“他一回来就送你‘小黄书’当作礼物?”
程璎敛了敛眉,她哪敢说这书是她和朋友逛街时路过老街顺便给淘回来的呀,反正程惜的名声够臭了,也不缺这一桩了。
“对,他给我的!他说我长大了,应该学习学习。”她点头如捣蒜,睁着一双大眼睛显得无辜,一口咬定书是程惜给的。
顾星朗咬牙切齿,“改天我再收拾程惜那小子,今天我先收拾你!说说看,你翻过这书没有?”
“没没没!我保证!”
“你确定?”顾星朗看了一眼上面的折痕,明显不相信。
“吼个毛线吼啊,你还好意思说,自从我们在一起,你亲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我,我,我不就是看了本小黄书而已,你至于吗?”
闻言,顾星朗哭笑不得,“我答应过程叔叔不乱来的,长幼有序,咱们好歹等程惜先结婚吧。”
“不过,亲亲还是可以的。”说完,他的吻便落了下来,酥酥麻麻。
再后来,便是程惜带了唐咲回家。期间,未来嫂子问过她,可是喜欢吃咕咾肉,因为她觉得程璎看这道菜的眼神很不一样,就像她看程惜的番茄炒蛋那样,柔情似水。
嗯,我喜欢吃大神做的咕噜肉。
十五岁那年,他在厨房俯首敛眉烧那一道活色生香的菜肴,她倚在门槛处,一点一点地把那白衣少年刻进了心里。后来,梦里也曾遇到他,薄汗湿襟,手里端着那道咕咾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梦就是一夏。
醒来后,她忽然想起初见那年,顾爷爷说的小郎君,旧时不懂词中意,如今终于明白,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