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诀抿紧了唇，双目紧盯他们，鬓角的碎发低落一滴汗。
“以及，恭候怡婷公主前来拜访。”萧煜淡淡道。
客诀一咬牙，突然唰地向后跃去，腰往后一折，双腿一甩，好一个后空翻，直直落到了旁边一棵偌大的青松上，不见了身影。
萧戴两人正欲返回，萧煜回头看了一眼，忽一顿，又压低嗓音道：“这情报员留了点东西。”
戴轩一挑眉，回首望去，唰地冲到客诀之前趴着的地方，又唰地飞跃回来，手中已多了一绺青丝。
“她的一绺头发。侦查情报，果然是黑发。”戴轩轻声道。
“发间怎么会有罗兰花香？”萧煜皱眉，他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发现这头发的。
“可能她来自极北，或你的故国。”戴轩挑眉。
她当然知道这罗兰花香来自哪里。如果不是紫笙在情报员身边待了一会儿，哪会有这如此标志性的气味？
自己早已发现了罗兰香，就怕被萧煜发觉。情报员和间谍，最忌被识别身份，这不该出现在中原的花香，必定不会出现在这一类人身上。萧煜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觉得奇怪。
紫笙做事一向极为细致，这种低级错误是不会犯的。这样一来，紫笙的目的……
就是让萧煜发现！
然而萧煜却不再多问，纵身跃下，翻进窗里。
戴轩叹一口气，确认客诀离开后，也翻下屋檐，跃进窗里。换上正常衣物后，又掏出铜镜。正想向紫笙问个究竟，然而一见镜中的场景，却愣了。
茶楼众宾寂然，目光聚焦在紫笙身上。
但见琵琶声中她亭亭而立，一动不动，双臂在头顶上方交叉，右手握扇头，左手攥扇尾。
立了很久，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耳边终于响起戴轩的声音：“你还没开始跳啊？”
紫笙如释重负。
“等音乐停了，换个姿势。”戴轩的声音懒洋洋的。
一旁的琵琶女见她不动，不禁皱眉，手一停，乐声一断。
谁知这一停，紫笙柳腰猛地向后一折，然而双手却仍然紧握着合拢的折扇。可她只动了一下，又定住了。
琵琶女似乎懂了什么，一串琵琶声又响起，又一停。
刹那间紫笙忽的立起，一个小射雁，右手中水墨折扇“啪”地打开。
耳边再次响起声音：“停四次，然后跳《柔曲》第二段。”
琵琶声流转中，停停奏奏，反复几次，紫笙终于在悠然弦声中起舞。
白袂飘起，折扇轻摇。舒缓的音乐中，她腰肢轻转，衣裙翩翩，折扇轻柔开合，俨然如水中静静梳理羽毛的仙鹤。
令狐媛瑶略一思索，悄声走到琵琶女身边，低语了几句。
少顷，音乐忽然一变，琵琶声节奏一快，如春天般欢快。
“《春日宴》第四段。”戴轩的声音又响起。
只见折扇“啪”一声合上，紫笙双腕翻转，两个舞花；右手一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忽又一个大射雁，折扇“哗”地打开；左手一个反盘手挽一朵花，右手不知何时已合上折扇。倏尔她将折扇向上一抛，一个撕腿跳轻盈跃起，白衣飘荡，紫发飞扬。落地后反手一挥，又接住扇子。
“铮铮铮”，琵琶声变得清晰有力，节奏急促紧密。随着戴轩的提示，紫笙的舞姿也随之硬朗起来。
舞蹈中她瞥见令狐媛瑶，暗暗一笑。令狐媛瑶不就是要为难她吗？音乐风格不断在变，肯定是能难住紫笙的，但难不倒戴轩啊。这舞，全都是她向戴轩学的，快慢轻重柔硬等等等等各个风格都有，就怕那琵琶女技艺不精，掌握不了那么多曲子。
急促有力的琵琶声中，水墨折扇开合自如，白色衣袂如疾风般袭来，折起，交叠，翻卷，一时只见白影一片，紫发翩翩，折扇不断噼啪开合，前后空翻迅速起落，连绵不绝犹如行云流水。
“快结束的时候，用一片花瓣吧。”戴轩打了一个哈欠，“空翻小心点，别把我的簪子弄掉了。”
令狐媛瑶紧盯女子手部，努力想要从中看出她的惯用武器。怎么会如此自然？如此熟练？脑海中闪过无数人执扇的情景，惯用剑的，用鞭的，用枪戟棍钺叉镋钩槊环的……
然而没有一个相似。甚至有一位以长发为武器的女子，也没有这样的握扇姿势和开扇习惯。
白袂一挥，紫笙一个大跳，跃起一丈高——落地后连接着点地翻身。
让人眼花缭乱的无数点地翻身中，紫笙右手在扇尾摸索着一处玄机，一片罗兰花瓣从扇中飘出，在疾风中被拢入袖中藏起。一曲琵琶将尽，不断旋转的袖中，藏着的罗兰花瓣忽然泛起了银光，紧接着半空中竟出现了无数紫色羽毛，片片纷飞，在女子的急速旋转中猛然被卷去，漫天遍地肆意飘扬飞舞。
令狐媛瑶一恍惚，眼前仿佛是一只仙鹤，美丽灵动，翩翩起舞。
“铮铮铮。”最后三个音落下，飞舞的紫笙猛然停住，折扇“啪”地打开。紫色羽毛齐齐落下，散了满地。
耳边忽然又响起了戴轩的声音：“紫笙，刚才那个前空翻早了一拍。”
紫笙暗暗苦笑，低低地说：“果然你对自己编的舞还是那么熟悉。”
“一会儿怡婷公主问起你的话……你若是不委屈，就说你是我徒弟。”
猛然爆发出掌声与欢呼，响彻茶楼。紫笙这几段舞实在是回味无穷，每一段都有淡雅而大气的风韵，仿佛一只洗尽铅华的仙鹤，在琵琶声中展翅而起。
令狐媛瑶鼓掌走上前来，笑道：“好一段扇舞。恭喜纳兰世家又出了一名舞仙。”走近了，又低声问，“纳兰小姐这舞从何学来？”
“抱歉，师父从不留名，也不允许弟子报她的名号。”紫笙唇角一抹浅笑。
“那么可否请教一下，那遍地的紫色羽毛如何呈现？”
紫笙仍笑吟吟道：“抱歉，这是师父的看家技艺，不可告知。”
她暗自苦笑：为了哄令狐媛瑶真是什么都编出来了，真实便宜了戴轩这家伙。明明自己比她大一辈，平日里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就算了，现在自己倒还成了她徒弟。
“敢问羽毛为何要染成紫色呢？世上哪有什么紫色的禽鸟？”令狐媛瑶又是一针见血。
紫笙一挑眉：“因为紫羽与紫发相称。”
紫色的禽鸟，我就是啊。世上当然有紫色的禽鸟，只是不在人界罢了。
令狐媛瑶点点头，转身又走了回去。
脑海中，紫笙执扇的姿势，一直困扰着她。千头万绪使她百思不得其解。
忽的，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纳兰氏的武器，就是折扇！
莲步轻移，紫笙回到座位，环视四周，又低低地道：“轩，弑骜国的客人发现这舞不是弑骜国内任何舞蹈了，他们正在商议。”
戴轩在铜镜这边一扬眉，又画了一弯新月一道波浪，对紫笙说：“无妨。让他们接下来多关注一下日益衰落的纳兰家好了。若有人想起这几支舞，那更好。”
说罢，她叹一口气，右手轻轻拂过铜镜，镜中的画面就那样消失，又呈现出一片白雾。她缓缓合上双目，就那么斜斜倚在藤椅上。
恍惚间一道白影闪过，戴轩唰地睁眼，双眸如电，面前却仅仅只是轻轻落下一片白羽。她唇角上扬，拾起白羽。
霎那间，一名成熟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在耳畔：“徒儿，切记要冷静。就算有人认出这舞，就算紫笙被发现不对，哪怕你们都被人怀疑，也千万不可浮躁，身份一定不可暴露。切记，要冷静。”
红烛一跳，戴轩又叹一口气，面上重新出现了那个淡淡的笑，轻轻道：“师母，你还是那样细致。”
遥远的仙界，一个同样的笑容，轻轻地、淡淡地挂在唇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