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卿对上海分行的诸多不满都被上海分行的人冷处理了,投资处每天说着修改方案,却拖延怠工。你崔总裁是上司,我们要听你的话,但是工作繁忙,滋事重大,也得容我们仔细工作不是?
大家都想着,反正你老崔头也就呆个三四天,三四天之后你还不是得走?你来个三四天,几句话一说,拍屁股走人,合着我们这一年多来的工作就白做了?
当初为了让上海这边尽快立足,宣成总行给了上海分行很大的自治权力,很多事情无需层层转达、步步审批、大会小会就可以自行决定,只要业绩到了而且不惹官司,你们爱干啥干啥,只需到了季度末的时候提交有关材料即可。那时候这个方案可有效了,由于省去了很多步骤,上海分行发展就好比“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不久就在公共租界占了一席之地,并成为宣成众多分行之中赚钱最多的。一度的,能进上海分行的都是公认的人才,能力必然都是一打一的,而上海分行本身也成了“精英园地”的代名词。
只不过现在形势变化,到得需要收回些许权力的时候,再想让他们服管就不那么容易了。就好比泼出去的水,怎容易就收回来?
再说上海分行的人,那也是满肚子委屈:当初指着我们赚钱的时候,让我们自己找客户、自己选择项目、自己全权负责。好了,现在赚了钱了,你们总行的人又突然过来指指点点了。怎么?干活我们干,最后算成绩的时候你们总部是个人就来铲一锹?凭什么啊?我们赚了那么多钱可都是自己跑断腿跑出来的,现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你突然就来阻止是什么意思?怕我们有了业绩,你们总部的人以后搬到上海坐不稳屁股么?
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所有人都觉得崔总裁是来找事儿的——“借着自己位置高,打压分行人员,不就是怕以后大家赚了钱了,有底气了,管不住了呗。”
因为崔尚卿喜欢穿亚白色的长衫,年轻时也考过秀才,上海分行的人背后都称他“白衣秀才”。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崔尚卿像《水浒传》里的王伦一样气量狭小,尽喜欢做些打压下属的事情。
崔尚卿也无所谓这帮人阳奉阴违,反正等到明年总部搬到上海,我还是总裁,那时候说什么都得是我来拍板了,你们现在不听我的就拉倒,我也懒得跟你们扯皮,等你们在这单项目上吃了亏,一个个自然就老实了,我自己做一份工作拿一份钱,没必要现在就跟你们吵得你死我活。
崔尚卿很自信,他觉得彤琦珠宝行一定会日渐下行,今天你们这些短视的人看不出来,过两天事实总会教你们做人的,我崔尚卿一生大起大落几个回合,早年了也是从投资事业起步,我做投资的时候你们上海分行这些人怕是大学还没考上呢,要不是孙正平那家伙坑我进局子,汇利和宣成指不准最后谁吃谁呢。至今我崔尚卿之所以还能够混得一个不错的位置,靠的就是这火眼金睛的洞察力,我看出的事情,总不会错的。
陈征瑞,作为当年被人事处长(现在是部长)何明洋挖过来的高管之一,那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他就十分晓得,别看现在崔尚卿号召不动手下这帮人,等来年总部到此,权力交接,任谁都不得再造次,除非权力大洗牌。至于权力会不会有变动呢?那就得看董事长怎么想了……
那董事长会怎么想呢?这没人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现在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董事长最后的想法。乾坤未定,谁都可能是黑马,但同时谁也都有可能滚蛋——比如就此被调离上海——要么远离这上海的国际都市、要么自己辞职跳槽。
陈行长翻了翻手边的文件,虽然他自己早已经对这些内容了然于胸,但还是想从细节中找出一些思路来。投资处的人,现在肯定是各个都把彤琦珠宝行的项目当个宝的,毕竟全部身家押在这上面了。这单若是做好了,以后升官发财,但如果做不好,那就不知道要调到哪里去了,虽然分行里很多都是外地人,但就是这些背井离乡来到上海的人却也不愿意再回去。卯着劲也得做出点成绩来啊!
彤琦珠宝从成立开始,最早做的传统首饰,即金银珍珠一类,并不很有竞争力,比他们早来一步的其他珠宝店早就打出了自己的名气。后来周彤琦让自己留学归国的儿子周士诚来打理这个门店,想着是儿子有着留美的经历,怎么着在租界也更好发展一点。只是周士诚没想着和美国人英国人打交道,他把目光放在了学生和少妇身上。
现在整个上海都在走欧美范儿,中国的学生妹也开始跟上国际步伐,买点香水化妆品,学着打扮自己。既然要打扮,珠宝首饰不能少,可是传统的金饰很又有大又笨,而且价格颇高,学生妹更喜欢欧美店里的珍珠水晶饰品,这些充斥着资本主义精致理念的小玩意儿深得女孩子们的心,然而,就算这些珍珠水晶价格比金镯子少了不少,却也依然只有很少数有钱人家的小姐才买得起。
就是瞅中了女孩子喜欢精致小玩意儿却买不起的现状,周士诚灵机一动,开始自己搞平价首饰。请了一些海外毕业的设计师,专门设计“国际范儿”的项链戒指和镯子,然后用少量金银混杂了其他金属,搞出各式各样的小首饰来。加上自己全力宣传的“造星活动”,前来购买的女孩络绎不绝,他还专门为自己登了一条广告,称自己是中国大众时尚界的“领航人”。
当初陈行长看着彤琦方面提交的营业报告,着实觉得确实挺不错的,就让投资部门的人放手去了,如今重新审视一下近一年的市场状况,也依旧是有增无减,实在不知道崔尚卿是怎么看出“不靠谱”三个字来的。或许真的只是出个差来耍耍威风罢了,在董事长面前彰显一下自己作为管理者的能力,以便在总部搬迁以后获得更多的支持和权威。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陈征瑞也不是个目光狭隘的人,他想着:既然董事长还什么都没说,自己也不要过于急躁才是。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陈行长让人进来,一看是投资处处长,处长问陈征瑞彤琦的事情怎么办,是不是要找他们的人开会再商讨商讨什么的。陈征瑞想都没想,就说道:“当然要了,你们去安排吧,安排好了告诉我。”
随后,陈征瑞又找了崔尚卿,以请教的态度,再问崔老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项目没有前途,而崔尚卿还是老话,一点没变地告诉他:这样一个既没有工艺与传统也没有足量金银的方案,就和生产废物没多大区别,更何况这个废物还不是日用品。“以卖奢侈品的态度去推销垃圾,和行骗差不多了。”
陈行长年纪虽比崔尚卿小些,但崔尚卿这么不客气的语气实在是让陈行长也憋了那么点火气。
这件事儿,等崔尚卿出差结束回南京了,也没能讨论出个什么来。
这天,陈行长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只见秘书已经把这个季度的《高风险投资对象稽考》放到了他的桌上,打开一看,彤琦珠宝的名字赫然在列。陈行长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叫不好,随后敲门声催命一般响起,来者就是投资处处长。
“行长,这最新的考例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彤琦珠宝行被加进去了?”投资处处长感到十分惊异。
“我也不知道,我刚来就看到了,按理说没可能啊,彤琦的财物状况没有问题!“陈征瑞说道。
投资处长不好明说,只在心中想了:这八成又是白衣秀才在搞事儿,这回是借着总部向咱们施压了,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白衣秀才果然是白衣秀才。
投资处长只能觉得是崔尚卿在搞事儿,他人刚走没多久,就在考例上做文章,明显地就是跟上海的人过不去。但他也实在想不通,这上海分行的投资处向来自治,和总部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甚至了自己这部门还赚了不少钱,功劳苦劳样样都有,本应该被当个宝贝一样对待,怎么这崔老总来了一趟上海便就要处处和投资处作对?真拿他们开刀啊?树大招风、杀鸡儆猴?宣成一私人企业怎么跟官府一个习气了?不往外发展反而开始内卷了?
内心的腹诽自己诽一诽就算了,投资处长也没可能傻到连这些话都说出来,他只问到:“行长,这彤琦珠宝行的背后是不是有咱不知道的内幕啊?总部发现了而我们没发现?”
“嗯,有可能,我得跟总部问问,这可不能马虎了。”陈征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