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日头并不像炎炎夏日那样“早出晚归,凶猛毒辣”。
不多时,已近黄昏。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敲打在新修没多久的乡间小道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南归年那张看起来久经风霜,却依旧气韵犹存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
他看起来似乎是在忧伤,痛苦,但更像是在担心,焦急着什么。
他想如果再找不到小女儿,就要到镇里的各家各户逐一找寻,
尽管这里的人们似乎不再热情。
南归年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女儿可能去到的任何地方,哪怕是某个人们从来不曾留意的角落。
这个一向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男人抬起僵硬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揪扯着凌乱的头发,用力按压着太阳穴。
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掉进了无边的大海之中,汹涌的海水很快包围住了他僵硬的身体,
他已经不能呼吸,他想一定不能让海水流进自己的脑子里,不然他怎么继续思考猜测莲儿的所在。
意识游离间南归年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
随着越来越清晰可闻的跑动声,几个词句依稀钻进了他彼时麻木的耳朵:
“她好漂亮,”
“她一定是守护那里的花仙子”
“她一直都在睡觉。“
”那个大哥哥也很漂亮,就是有点儿吓人,像电影里演的吸血鬼一样!“
骤然汹涌的潮水褪的一干二净,南归年失焦的双眼猛地迸发出宝石般锃亮的光芒。
刚刚停摆的大脑终于重新转动,他想,他马上就要找到他的莲儿了。
火红的夕阳好像辛勤耕耘了一天终于归家的农人,懒洋洋的向脚下的河川挥洒着温热的红光。
不知是因为夕阳的映照,还是大步的跑动,南归年俊朗的面容此时变得通红一片,持续飞快地奔跑并没有使他感到疲累,他的呼吸甚至都还是平稳的。
一呼一吸间飘入鼻腔的浓郁的馨香使他豁然睁大了平日不经意眯起的双眼,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他慢慢的放缓了脚步,飞速的转动着脖子,用那双睁的更大的眼睛,严密的搜寻着花丛的每一个角落。。。
忽的,他那一直持续大睁的双眼像是终于累极了一样眯了起来,定定的看着那个夕阳下百花中的少女.....
少女曲起一条腿坐在一片花丛中,偶尔飞过几只蝴蝶停在她的肩膀,她似乎毫无所觉的出神眺望着远方那缓缓沉入夜幕的夕阳。
那愈发鲜红的天空似乎要将最后的火热尽情倾洒在那方如水的眼波中......
南归年已经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多久。
眼前笼罩在一片红光中的少女如梦似幻,好像一朵即将飘远的白云揪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安的想要上前呼唤她,好让她从那虚幻的世界中脱离。
这时女孩儿开始的动作让他再次驻足。
只见她最后看了一眼无限美好的天空,似乎并不留恋的起身。
南归年知道,他的莲儿终于想到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南归年无比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哪怕只是早一秒钟过去接住她。
他沉痛的看着此刻蜷缩在地上的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他想知道刚刚突然的跌倒有没有摔伤自己的女儿。
突然罩在头顶的阴影让南夜莲终于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父亲尽力掩饰却流露担忧的眼神,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很快停顿下来,如此反复:
终于,在南归年越发急切地凝视中,听到一个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又忘了。。。“
是啊,刚刚南夜莲像往常一样想要起身离开却在下一刻摔得彻底,
她灰暗的眼睛停在了隐藏在连衣裙下的右腿上,只一瞬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移了视线。
她向眼前一直欲言又止的男人伸出双臂,几乎同一时刻自己已经稳稳的落在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一如既往。
南夜莲纤长的手指隔着衣服碰触了一下隐隐泛疼的腿部,
深潭一样的双眼似乎看到了那抽象画一样布满疤痕的小腿,
那些线条纵横交错,似乎在争相突显它们的存在感。
南夜莲又讽刺的想道,自己的确难以欣赏抽象画的美丽。
果然,她没能逃脱世俗的纠缠,她,还是在意的。。。
随着沉沉的暗夜淹没了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南夜莲已经从温热的怀抱转移到了柔软惬意的沙发上。
懒懒的感受着热乎乎的毛巾卷走所有的疲倦,南夜莲似乎透过眼前蒸腾的热气看到了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父亲的背影。。。
她恍恍惚惚的想着,自己从那场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是几天还是更久,她并不很确定地思索着。
这几日,她时常困惑,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一觉就睡了3年。
还有,更让她倍感不安的是,就连从小到大,时时不离左右的母亲也不知去了哪里。。。
日夜侵扰的空虚感让她杂乱的思绪在半睡半醒间辗转徘徊。。。
她想问很多问题,却又在下一秒闭口不言,如斯反复,如斯折磨。。。
很快,毫不意外地,一阵食物的香气勾回了南夜莲飘远的思绪,催促着她直起昏昏欲睡的躯体去追逐这浓香的源头。
当双脚自然着地的瞬间,
她像踩到了尖厉的碎玻璃一样猛地弹了一下,
骤然急速的后退使她的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就像是在上演无声电影里最平常的一幕,
单调而苍凉,
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包括还在几步之外的厨房里忙的昏天暗地的南归年。
“莲儿,吃饭了”,厨房里传出一声温润的呼唤,
南夜莲安静的坐在即将铺满美食的饭桌前。
柔和的灯光下,无声绽开的笑脸生动了那张苍白的脸颊。
南夜莲像往常一样缓慢而专注的品尝着这看起来似乎好吃的不得了的菜肴,她依旧很满足,她知道并不善料理的父亲已经尽力了。
只是今天的饭桌上唯一不同以往的是父亲不时飘过来欲言又止的眼神。
南夜莲安静的低头吃着饭,她想父亲应该是想要对她说什么话。
只是,竟有那么难以启齿吗?她有些奇怪的暗自猜想着。
当满当当的饭桌开始变得空落,四下盘碗交叠的叮当声逐渐慢下来。
南归年那说着话的眼睛又一次悄悄地落在对面南夜莲沉默的发顶,他呆呆的看着她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夜莲清楚地感受着那越来越频繁的“偷看“。
她想着这个游戏自己已经不想重新开始,无限循环。
下一秒,南夜莲毫无预兆的抬起头,果然轻易的捕捉到了那双四处逃窜的眼睛。
当头脑发空的南归年不期然撞进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
他知道,他必须告诉她了,尽管那双眼睛看起来依旧无欲无求。
他平静的说道:
“夜莲,你哥哥要回来了。”
接着,他依稀看到她流淌的眼波停顿了一下,
一个久违的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哥哥?”
南归年没有再答话,因为他猜测这也许不是个疑问句,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