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虚讲了一个荒诞离奇,却又和她息息相关的故事,饼儿静静地听着,萧摩柯也在安静地听着。
故事里有狰狞可怕的怪物,也有消灭怪物的和尚,珍奇异兽的驴子没有少,徐虚作为围观群众也没有少,故事里该有的都有了。
只是听完后,饼儿就一个感觉:“故事里的我真惨哎......”
徐虚斟酌着语气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到了故事里发生的事,会怎么办?”
饼儿眼珠子一转,小声道:“你讲的都是真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傻!”饼儿一叉腰,指着萧摩柯:“他甩一下袖子我家就轰隆隆塌了,还能看不出来咋回事儿?”
“不过会死啊,真有点愁呢......”
小姑娘唉声叹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一如往常挂在嘴边的话语,“怕个球!”
饼儿朝萧摩柯挥手,“大光头,我原谅你啦!不过以后要注意,千万不要伤及无辜,我家又小又破还没关系,但万一招惹到有钱人,小心被人家护院追着打!”
徐虚忍俊不禁,在她看来,有钱人家的护院和高手都一个定义,反正自己打不过。
萧摩柯项上黑莲不知不觉悄然散去,他想要走近,却又局促地停下脚步,嘴唇翕动,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饼儿让他们出去庙外等着,自个儿留在庙里,掀开了地面一块松动的石砖,底下藏着一小袋装得鼓鼓的麻袋,她将麻袋里装的一串串贝壳挂在孩子们的脖子上,望着他们疑惑的眼神笑道:“以后姐姐不能照顾你们了,为难你们啦,只是这么一个小不点就要快快长大。”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饼儿说她自己一个人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不由得哇哇大哭。
饼儿没有说话,沉默着转过身,扯了扯徐虚的袖子走在前头,看不见表情。
她带着徐虚来到了一家书铺前,很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已经发黑发硬的面饼,此时月上中天,逐渐消失了身影。
树影下、屋檐底部、巷道深处、铜盏灯投映的阴影里,诸多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开始震颤,诸般无形恶意凝聚成有形之物。
在已没什么人的街道上,饼儿专注地盯着那些冒出来的怪物,一开始她还害怕地紧闭双眼,但偷偷摸摸眯开一条缝隙后便“嘶”地倒吸了口凉气,感叹道:“真丑啊......”
明白了前因后果,她对萧摩柯异化的外貌已不再害怕,反而摇头晃脑开解道:“救不了我不是你的错,大光头你能有这份心就很好啦,只是以后不要那么自私了,救人不要只救一个,其实我不是一个好孩子,但卖布的阿娇娘、卖笔墨的四先生、卖杂货的伍仁叔......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哩。”
“还有我那些没长大的弟弟妹妹们,有时候不管肚子再怎么饿,都没有怨过吵过呢......希望你也能救一救......”
“有时候啊,又累又饿又冷的时候,觉得快过不下去了,我就会想如果天底下的有钱人都死光了多好,那样他们留下的大房子和好吃好喝的不就可以多出来了?但是仔细想想,又哪有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死光了,也轮不到我们去住好房子吃好喝好啊......你说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自私?”
“听说外面有数不尽的城池呢,有野兽有妖怪,江海里还有蛟龙,我只悄悄溜出过城一次,就只看到山和花草......山的那边有什么?林子的对面有什么?河的另外一边有人住吗?你知道蛟龙是什么吗?”
“我一直想走远些看看,可惜没机会了,你说给我听听呗?”
小姑娘喋喋不休,说了些细碎、没什么关联的话语,是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会疑惑会烦恼的问题......
第一个怪物完全凝聚成形,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至长街一眼望去,尽是怪异丑陋的非人之物,不过异常的是,它们此刻竟呆呆地站在原地,视线往饼儿投去——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思想,如一汪死水,毫无生机。
徐虚让这诡异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想要打断饼儿的自言自语,不料被驴子挡住。
驴子摇了摇头,目光集中在萧摩柯身上,深沉道:“该结束了,等等吧。”
一点一点听着饼儿由衷的言语,萧摩柯身上竟裂开一道道缝隙,裂缝里溢出光来,仿佛异化漆黑的皮肤是一层阴云,遮盖了底下的太阳,此时终于天晴,阳光大放。
他缓缓开口说话,声音喑哑难听,但伴随感情的逐步强烈,那裂帛般粗糙沙哑的嗓音开始恢复正常,吞吞吐吐的语句也变得顺畅:
“我......想救你......可是、做不、到啊。”
“人人都......有过、自私的念头,小时候、师傅教我、读佛经,可我不喜欢,也想过要一把火烧掉整个藏经阁......”
“但是没那个胆儿,也就只是想想,想想又不犯法,没关系的啊......”
“外面有很多城,有建在山壁里的,有飘在天上的,有搭在海里的......好看人多又热闹,以后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山的那边还是山,林子对面有望不尽的草原,河的另一边没有人住,一些下半身是蛇的小妖刚刚落了脚,而蛟龙啊,很丑。”
说话间,萧摩柯褪落所有黑暗,余下一个通体琉璃的身躯。
饼儿“哇”地大张了嘴,“大光头,你会发光哎!”
青年和尚有些遗憾:“对不起,明明答应你了,却做不到。”
饼儿摇摇头,“没关系啦!最后能有人和我说说话,已经很好很好了。”
景象突然抖动,徐虚感觉周围的万事万物在瞬间被剥离了所有的真实,像画卷之上的投影,有一层屏幕隔开了影像和现实,眼里的物体在扭曲,物体在变形,墙面、道路,那些笔直的线条弯起了夸张的弧度,他努力地稳住双腿,在开始失真的世界里朝发光的和尚前进。
隐约可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挥舞着手里的过期不知多久的面饼,微微俯低身子左右张望,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哦,其实我是和爹娘逃难来的,爹爹将我留在街上,说他去找娘亲和吃的很快就回来,让我不要乱跑......我一直没乱跑哦,厉害吧!”
“万一以后见到了阿爹,你要帮我作证......我们说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