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奶的家,在百榆村往北大概十里处,离城里更近一些。
秦忠泉拉着架子车,父亲和妹妹步行。秦伟东是小孩子,当然享受坐车的特权。
车上装着准备好的祭礼,东西不重,就太占地方。尤其是那几对纸扎,几斤的重量,好大的一堆。
一路走,秦伟东一路和二叔小姑说东说西,只有他爷爷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到了大姑奶家的村口,这里已经摆好了香案,这是准备要迎祭礼。秦玉玲有些惊讶的问:“这是要大操办啊?”
秦忠泉不屑一顾的回道:“那俩怂货倒是想省事来着,但是爸和二姑不答应,他们敢不办?”
早就有迎宾的人看到他们来了,飞跑回去通知。不一会儿,司仪带着吹鼓手,奏着迎礼乐,后面还排着一长溜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来迎祭礼。
上香磕头之后,司仪用洪亮的声音报出秦家送的祭礼。围观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不过这会儿都在看秦忠泉。
都说“要得俏,一身孝”,这话对秦忠泉也适用。人群中都在议论:“这是谁家的俊俏后生呀?”
这货也看到了大姑娘小媳妇对自己的心花乱颤,骚包的一抹刘海,飞给她们一个迷人的眼神,就差挥手致意和上去签名了。
围观的小伙子可就不乐意了,有人低声骂了句:“哪来的二亦子”(二亦子意思是不男不女)
看着二哥轻佻的样子,秦玉玲都觉得好丢脸,牵着侄子赶紧就走,免得教坏了小孩子。
张江弟兄俩将舅舅一家人迎到自己家里,舅舅不给自己好脸色,他们也只能忍着。这些天,兄弟俩,也被无数的羞辱和嘲笑弄得神形憔悴,就这样,他们还得战战兢兢的伺候着。
此时的张家一片缟素,来帮忙的人不少,看热闹的更多。秦伟东他们刚刚在灵堂里祭拜完毕,二姑奶一家也被迎了进来。
一进门,二姑奶就扑倒在灵前,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我滴个姐姐呀……”
接下来就是声震屋瓦痛哭,当然也少不了破口大骂那俩白眼狼。
张家的几个女性长辈,一看情况不妙,连忙过去搀扶劝解二姑奶。虽然她们看不起大姑奶生前的胡搅蛮缠,更不齿于张江兄弟的禽兽不如。但是再闹下去,她们也丢脸。
好不容易哄住了二姑奶,天也快黑了。
扫阴宅,迎魂,祭灵,一套繁琐的仪式下来,光磕头就磕的秦伟东头昏眼花,膝盖也跪的生疼。
这时候,他也理解了张江跪在他家门口时的痛苦。也很佩服张江的能忍,简直比忍者神龟还能忍。
晚上七点多吃过晚饭,重头戏来了,那就是唱戏。
这是晚辈们给逝者表示孝心,戏你可以点任何一段,还要给唱戏的吹鼓手们打赏。
唱戏也有顺序,按理说秦忠海是第一个,但是今儿他没来,那就是秦伟东代表了。
秦伟东有些懵,他那里知道该唱啥,还好小姑塞给他一块钱,对他耳语了一句,把他推了出去。
这些唱戏的平时和秦金柱都是一伙的,只不过今天秦金柱是客。
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女人,接过秦伟东手里的钱,回头笑道:“这是老秦的大孙子,大家可要卖力气哦!”
又问:“你想点啥戏?”
秦伟东赶紧回答:“《三娘教子》”一转身一阵风的跑回小姑身边。
来听戏的人很多,大家一听戏名,神色都有些怪异,张家两兄弟身子都僵硬了。
伴奏声响起,刚才那个女的,拖着悲苦的哭腔开口唱道:“薛保一旁拿言垫,春娥心内自详参。
我有心不把冤家管,数年心血一旦完。
罢罢罢念起薛郎面,再受苦我也要教养儿男。
端一把椅儿坐机前,不孝的奴才听娘言。
娘为儿白昼织布夜纺线,一两花能挣几文钱?
你奴才把捻子带线齐揪断,折了分量短工钱。
娘为儿周身衣裳补纳遍,娘为儿八幅罗裙少半边。
娘为儿东邻西舍借米面,邻居们把娘下眼观。
自古道低借要高还,还不上让娘作熬煎。
每一日旁人用午饭,为娘的早饭还未餐。
饿的娘眼前不住的花儿转,无一人怜念娘可怜。
儿无有奶乳用粥灌,可怜儿一尿一大摊。
左边尿湿右边换,右边尿湿换左边。
左右两边齐尿遍,抱在娘怀娘暖干。
你奴才一夜哭的不合眼,抱在窗下把月观。
数九天冻得娘啪啦啦颤,你奴才见月拍手心喜欢。
常言道抓儿一尺五寸真正难,日日夜夜受熬煎。
你奴才今日长大了,把为娘恩典一旦完……”
一段悲悲切切的戏,唱的荡气回肠,唱完,现场鸦雀无声。张家两兄弟,也是面如死灰泪水长流。
来听戏的村民,不少人也都听的热泪盈眶。他们都忘记了大姑奶生前的种种不好,想起了她丈夫早丧,省吃俭用含辛茹苦的养育儿子长大的艰辛。
所以说人的思想都是有偏向性的,就看这个方向是谁在带了。
接下来是秦忠泉和二姑奶的儿子点戏,他俩一个比一个狠,你点《墙头记》我就点《忤逆坟》,全是痛斥不孝子的曲目。
听的张家兄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戏一直唱到夜里快十二点才结束,秦伟东早就困了。
老弱妇孺都被安排去休息,年轻人打麻将的,耍扑克的,都支桌子开始行动。
秦伟东早就困了,他和小姑被安排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由于不是在家里,他睡得很不踏实。
秦玉玲把侄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哼唱着:“咪咪猫呀!上高梢,金爪爪呀!银蹄蹄,上树去呀逮嘎哇(乌鸦)。嘎哇飞啦!咪咪猫气死啦……”
在小姑哼唱的古老歌谣中,秦伟东沉沉的进入了梦乡。梦里父母回来了,也不再吵架了,还给他买了电视机,他好开心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家的院子里就人来人往的忙活起来了。今天是大姑奶正式安葬的日子,村里人都来帮忙。
现在农村的红白喜事,绝对不是一家一户自己就能搞定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是全村人凑的,谁家有那么多家伙事儿?
几乎每个村里,还都有几个威望比较高的,无论是谁家的事,都由他们出面。威望最高的做“总掌事”,一般还有四五个“掌事”,其余的都是“执事”。
办丧事的话,他们相当于治丧委员会,办喜事,他们相当于婚庆公司。
当然都是免费义务的,谁家没有个红白喜事的时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