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沉了沉，下识意“哦”了一声。这时，回想起了春节前在F超市遇见他买药材的那一幕，也注意到了他手中拎着的那只保温瓶。“去送饭？”
“医院的早餐不合她胃口。”
我轻轻点头，想了想，又问：“如果你妈病好了，你还回来上班吗？”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说：“不回去了。”
“也是，ER并不是什么顶好的企业。”藏住内心的无尽失落，若无其事地笑笑，“那你快去吧，晚了病人要挨饿了。”
他微微含首，默默垂下眼睑。“那……再见。”
“再见。”勉强再次挤出笑容。
苏琰侧身绕开我，拉远了我俩之间的距离。我转过身，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车站走去，蓝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没有想到，等了几天之后，就是以这样不咸不淡的对话结束。简直可笑至极！
我不舍地望着他，胃部涌起一阵莫名的难受感觉，这种异样的刺激直达鼻腔和泪腺，一时之间酸涩难忍，微热的液体在眼眶里直打转。不对！这和我预想的剧本不一样啊！臭小子，他竟然头也不回一下！
前面的人渐渐放慢了脚步，终于回过头来，诧异地停住了。“你……干嘛？”
“我……”语塞，无法解释。我这是怎么了？干嘛跟个背后灵一样紧紧粘在他身后？不是已经说过“再见”了吗？回避他的目光已经来不及，不小心滴下的泪珠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情绪。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又匆忙放下，轻声问：“你今天休息？”
“嗯。”我低低地出声。
“医院离这儿不远。你如果没别的事，要不要一起……”
“好！”没等他说完，我无比坚决地重重点头。
大概是那样的反应太强烈了些，他愣了一下，随即矜持地莞尔。
胸中的阴郁烟散了！我深深吸了吸鼻子，放心吐出一口气，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行走在柔和的晨光之中。
医院只有四、五站路的距离。一般的医保定点医院，住院条件不是很好。苏妈妈住在住院部四楼尽头，六个人一间的大病房里。各个铺位上已经住满了病号，都是中老年人。咳嗽声、呻吟声，夹杂着护士和探病亲友的谈话声，以及浓浓的医药味儿，充斥在整个房音里。
我跟着苏琰来到最里面的铺位旁。床上躺着一位虚弱无力的中年妇女，她面色腊黄，脸颊和眼眶深深地凹陷，瘦得皮包骨，大概已经被病魔折磨很久了。苏琰的到来，使得她的面部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眼眸转动几下，弯出两道弧线，唇角也上扬了起来。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苏琰将保温瓶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取出碗筷。
“还行。”中年妇女温柔地笑了。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迷人。苏琰长得像妈妈。
苏妈妈询问的目光落在了自家儿子身后，我略略拘谨地寒暄：“阿姨好！”
“她是朱夕，以前在ER的同事。”苏琰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他帮病人调整好姿势，再摇起床铺以便支撑起她的上身。然后坐在床边，端起盛满热腾腾的稀粥的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小心送至苏妈妈嘴边。
我坐在床尾的小板凳上，静静观察着苏琰的每一个动作。这样温柔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我不由地出神。
“朱夕？”苏妈妈的声音。
“哦。”我像被老师点到那样坐正了，认真应答。
“还没吃早点吧，要不要喝粥？”苏妈妈定定看着我。
“不用！”连忙摆手摇头。尽管那菜粥闻起来很香，而且我也很饿了，可是怎么好向病人夺食呢？忍！
“小琰的手艺不错。”那眼中含着淡淡的笑。
“真的不用……”我双颊发烫，有些不知所措。
“我和朱夕一会儿出去吃。”苏琰赶忙说。
“嗯嗯。”我附和着，连连点头。
苏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不再说话，视线却一直锁定在我身上。我只得心虚低着头，研究地板。
苏琰照顾病人吃完早餐又吃了药，细细清理了一下床头柜，向护士询问了几句，就和我一同离开了医院。
“是胃病。”苏琰说，一边吃着米线。
我咽下一口微辣的浓汤。“很严重？”如果是普通的胃病，应该不会住院的吧。
“不久前动过手术。”他淡然回答。
“……”我放下碗，惊讶看着他。
“别那种表情，已经没事了。”他满不在意地瞅我一眼。
“哦，那你之后……”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已经在工作了。”
“呃？”
“在数码街。”
“数码街？”我睁大了眼睛。
“熟人开的店子，时间比较自由。”大概是被我强烈的好奇心逼迫得没有办法，他再次投降：“要不要去看看？”
“要！”我想都没想。
半个小时以后，我缠着他来到了数码街。这种地方，我只在买电脑时来过。狭长的街道两旁，各种店铺林立，尽是XX电脑专卖、XX配件直销，电器维修和软件音响制品店等等，也有动漫周边和COSPLAY特色店。街上人潮拥挤，除了打货的小商贩，绝大多数是ACG迷或是御宅族。
来到一家国内一线品牌笔记本电脑专卖店，苏琰向店主招呼：“峥哥。”
“小琰，今天晚了一点哦。怎么，苏姨那边还好吧？”被唤作峥哥的三十出头的微胖男子叼着烟，正在研究手头上已经脱下外壳的笔记本电脑。
“还好。”
“哦，那……”峥哥抬头看了看苏琰，意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
“以前公司的同事。”他再次澄清。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你好！”我冲着店主微微一笑，心中莫名失落。
峥哥并不回应，眯起眼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一番，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很不自在。我觉察得到，自己不受对方的欢迎。于是，拘谨地避开那目光，漫无目地地东瞧西看。
峥哥猛抽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反问苏琰：“需不需要我放你一天假？”
我看向苏琰。他窘迫地垂下眼眸，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期望落空，我心中一黯。突然觉得，自己傻乎乎地跟来这里，有点自作多情的意味。
“小琰哥，小琰哥——”娇滴滴的女声打破了略微尴尬的气氛。
我回头看，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俏丽女孩抱着一只粉嫩嫩的迷你笔记本冲进店内，冲着苏琰大叫：“我的本本又坏掉啦，你帮我！”
“玲子，你就不能让我们清静两天么？”峥哥皱眉。
“谁让你卖的电脑质量不过关？”玲子转向峥哥，恶瞪。
“胡说。谁让你自己乱装软件，偷上********？”店主不示弱。
“你……”玲子气得绿了脸。
“你什么？说中了？”
“你！！……”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
“确实不小心安装了恶意插件。”苏琰已经找出病因，“杀一下毒，再安装一个安全卫士吧。”
“哦。”女孩顿时熄火，乖顺应着，安静蹲在他身侧。
苏琰示意一直杵在门边的我进店坐下，我只是摇头，仍旧站着不动。店主态度冷淡，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不会是你女朋友吧？”玲子敏感地问，话语中含着一丝明显的不满。
“这样问很没礼貌。”苏琰沉着脸，颊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害羞个嘛？”她口无遮拦地叫了起来，“还真的是？！”
“我先走了，你慢慢忙吧。”此地不宜久留。再不撤退，就要被高中生耍。
“玲子，看你干的好事！”峥哥笑骂，语气中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不过是说实话，你看他的反应……”
我已经听不见玲子后面说的话，快步逃离了那家店铺。出门时，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大概是撞到了对方怀中的电脑机箱，额头接触冰冷金属时发出“砰”地一声响，疼得我两眼直冒金星。
“朱夕！”苏琰的声音。他追上来了。
“朱夕！”声音很急。
我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窘迫摸着额前的大包。
“还好吧？”他嘴角微搐，似乎正强忍住即将从唇角泄漏的一丝笑意。刚才那令人巨汗的一幕被他看到了。
“呵呵。”无奈地放下手，傻笑。又出糗啦！
“玲子说的话，别在意。”他说出这几个字时，没好意思直视我。
别在意？如果我说我很在意呢？你要怎么办？我装作无所谓地淡淡一笑：“先前听说你辞职有点担心，现在看你没事就好。”
他弯了弯唇，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迟疑片刻，掏出手机，问：“你手机号码多少？”
我心中一悸，不假思索地脱口念出。他迅速按了几下键，不一会儿，我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响。
“如果电脑出了问题，打我电话。”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嗯。”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和雀跃，我含笑点头，“那……再见。”
“再见。”
我转身前行，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微热的视线。直到经过拐角，才掏出手机，查看那条未接来电，小心翼翼地将号码存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