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第二天寅时,满月。
等父亲和小胜子走了一会儿,燕飞才随便在厨子里找了块硬馒头塞进嘴里,边吃边悄悄跟了过去。临走还将平时练功用的木棒别在腰间做防身武器。
这时候街上没有人影,他很轻松的跟在他们后边,向城西方向而去。
快走到城郊的时候,燕飞见他们在一处独立的小宅院门口停下,只见门口两侧此时正站着两个巡捕,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按着佩刀,见燕亮过来,毫无表情,好像没有看见似的。显然这两个家伙是许老三的手下。燕飞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火起,真想冲过去扇他们个大嘴巴子。
其实这边燕亮也懒得理会两人,直接进了院子。倒是小胜子停下打招呼,两个人好像看见来了救星一般,拉着他嘀咕一通,小胜子脾气好,只能陪他们啰嗦一阵,好不容易才摆脱纠缠。
不用说,就他们那吓得跟见了鬼似的样子,燕飞已猜了个八九不离,这案子跟之前的差不多,肯定够棘手的。
燕飞不由得回想起最后一个案子,那是一个月之前,天气还很炎热。
死者是本县一个致仕的大官老爷的独生儿子。那小子平时就爱花天酒地,老爹虽是大官,儿子却连一官半职也没谋得。虽然朝廷允许捐官,但官老爷嫌丢人一直没给他捐。就这样带着这个浮浪的儿子致仕回家,以为从京城繁华之地回到这小县城,儿子能收敛一些,没想到那不成器的初心不改一切照旧,把个老头气病在床。他死的时候刚回来不到一年,死在一家妓院的门口不远处,现场极为血腥恐怖。死者**着,开膛破肚,血污满地。因为跟之前命案很相似,官府并没有仔细查看尸体,就按野兽袭击定了案,就因为死者手里抓了一把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兽毛。之后不久,已病得半死的官老爷也一命呜呼了。
这个案子因此还惊动了京师刑部。
燕飞可是抓住家人认领尸体的空隙,仔细看过现场和尸体。当他靠近尸体的时候,分明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贪婪和暴戾之气。这不是来自一般的野兽,野兽只会发自本能的对猎物采取必要的攻击,却不会带有一丝情感。
就是情感,是攻击者施加到受害者身上的,当然不是美好的情感,而是一种同类之间的仇恨、埋怨、发泄,当然这些事掩盖在暴戾之下的。
其实燕飞此刻已经感受到了与之前相同的气息,在这无风之夜凝固在那座小宅院周围的空气中。
“暴戾!离得这么远都感觉到了!”燕飞心想。
燕亮铁青着脸走了出来,他心里已经明了,这显然是那四起案子的延续,凶手不是什么野兽,他还在法外逍遥。
燕亮在两个看门的巡捕的冷眼下带着小胜子离开了,留下两个人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燕飞一阵冷笑,他悄悄摸到院墙根,翻身入内。在地上捡起一些石头,分别丢向草垛,窗户,水桶之类能制造响声的物件上。就见两个巡捕缩头缩脑的扒着门框往里瞅,正好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一块白天晾晒的雪白床单子,燕飞披在身上,扮成诈尸的样子在院子里一蹦一蹦的转圈。正好此时月亮被黑云遮住,园中漆黑一片,雪白的床单更显得瘆人,两个巡捕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逃跑了。
将两个可恨的家伙吓跑了,燕飞捉弄人的心思没有了,反而自个儿打心里发起怵来。
此时已是卯初时刻,初秋的夜晚天气确实凉了不少。
这间屋内,正中是客厅,各种座椅家具俱全,地上有些斑斑血迹已经变成黑色,指向右手的卧室。
当燕飞一只脚刚踏进去的时候,他甚至不由心的做出了防御的动作,是里边空气里凝固的气息就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向他。
只见满床满地的尸体碎片,一个还算有点人形的青年男子成大字形躺在床沿上,同样的开膛破肚、血污满地。
燕飞一眼就察觉尸体缺失的那部分,跟之前一样。只不过是床上、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抓痕,比之前野外的现场留有更多好像野兽的痕迹。
但是燕飞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野兽。尽管这边山里也有野狼,甚至有人见过老虎。
他曾经多次跟爷爷提到那种感觉时,爷爷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带着期许,那眼神让他对判断更加自信。
他血液里流淌的猎妖师的力量已经开始苏醒。
还有一点让燕飞很意外,那就是这次的死者竟然是锦瑟酒楼二公子,也是本县最有名的花花公子。
燕亮选择跟小胜子去看了现场,就算再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得去县衙一趟了。
县衙门口比平时多了几倍的站岗的,不知道在这凌晨时分提防谁呢?这让燕亮不由心生不屑。
里面大堂果然是站满了人,除了县衙里的胥吏和衙役们,还有附近住的几个有钱的老板和乡绅。大家统统一样满脸的恐惧和坐立不安。
几个相熟的老板见燕亮进来,知道他不像其他衙吏那种吃干饭的,一时好像抓住了救星,拉着他诉说各自的担忧。
要是在过去,燕亮肯定为了百姓安宁不恐慌,努力安抚这些提心吊胆的人。此时燕亮正心灰意冷,心绪极为烦闷,也懒得理会他们。
“你可回来了,怎么样啊?”胡县丞小跑过来问道。燕亮知道这个家伙看上去一脸和善很低调,其实就是个笑面虎。此刻也知道燕亮才是可以依靠的——关键时候,要是没一个出来顶上,他们都得完蛋,所以赶紧以笑脸相迎。
再怎么讨厌这个猥琐的县丞,可这县里除了县太爷就是他官大了,燕亮不能不给他面子。
“跟以前一样的——”燕亮直截了当道反正他也明白,不知是不是就想看这些家伙被吓怕的神色,那样自己心情能好点。
“我说呢,不应该就这样把人都撤了,应该加紧搜捕、加强巡逻——”胡县丞跺脚叹息,好像他很为燕亮的事打抱不平似的,其实这里面他可没少出坏主意。
“只是这次死的却是胡老板的二小子。”燕飞冷冷道。
“你说什么?”胡县丞表情瞬间僵化。
“二老爷,您没听到吗?是胡庆!”小胜子在旁悄悄说道。
“哎呦——我的大侄子啊——”胡县丞满脸皱纹四面开花,呼天抢地的哀嚎起来。原来他跟锦瑟酒楼的胡老板是本家兄弟关系,胡庆是他的堂侄。
“燕巡检,你回来了?”朱知县踱着方步从后堂走进来,正撞见胡县丞在那里哭嚎,问明原因后道,“快把胡县丞扶到后边休息,也太巧了吧,着实令人伤心啊。”
一看县太爷露面,等得着急的乡绅老板们瞬间沸腾了,哭爹喊娘的嚎声响成一片,一旁的伺候的吏员们赶紧去搀扶住。
“真没想到,我刚上任才几天就碰到这种大案,这也给本县一个机会,你们放心,保民一方本县责无旁待,本是职责所在,我一定会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朱知县看到这一幕,就像他敦厚的体型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竟然看起来异常镇定。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帮人,朱知县招呼燕亮和所有的县衙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准备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胡县丞眼泪还没抹干,第一个发言,发誓一定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为侄儿报仇。
许老三也是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态发言,说发生这么恶劣的案子,县太爷刚刚上任,您的脸上也挂不住。
其他胥吏纷纷发言,表示不能捉住凶手,我们的百姓难以安居乐业,我们县的面子就要丢尽了。
“那么诸位,你们有什么良策呢?”朱知县环顾众人,悠悠问道。
此时所有刚才发过言的人都将嘴闭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漏出一点风去。
“老爷,您可知道,这次死的人非同一般,他是那锦瑟酒楼的二公子。”小胜子说道。
“对啊,老爷!”许老三刚才慷慨激昂,忘了该把真重要的信息说出来,这也是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赶紧抢在小胜子前边把锦瑟酒楼的后台背景详细讲出来。
“京城胡大人我是知道的,却不知这次出事的竟然是他家的亲人。看来我的去写封信了。”朱知县捻着胡须沉吟道,“不过在写信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拿出些办法来,不能就这样束手无策啊。”
胡知县严厉的目光扫向下边这群人。
“老爷,我们已经看过了,这个案子跟之前四起案子情况极为相识,死的都是本县有头有脸人家的,还都是年轻公子,看作案手法应该是同一人所为。之前都是燕巡检办的,梁老爷走的时候,结案文书也是根据他的调查出具的,上报了知府大人,所以卑职推荐由他来继续办理此案。”一看朱知县要安排任务了,许老三抢着说道,生怕落在自己身上。
“是这样!”下边一片异口同声,这些人大多都是许老三的手下,就连胡县丞那哭丧着的脸也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不断点头。
“老爷,还有一件事卑职刚想起来,上次跟梁大人去州里,听知府大人说起,临近几个县,特别是靠海的常被岛寇骚扰的县乡,都发生了恶劣的案件。知府大人担心跟岛寇有关——”小胜子说着突然停下来,只见傍边许老三不断地投过去恶狠狠的眼神。
“好吧,燕巡检,这个案子还是由你来追查,务必尽快捉拿凶手,安抚民心。”朱知县心意已定说道,不过对于小胜子的话他好像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