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霆的那颗子弹,打中了温之言的左胸。
或许是穿了肺,他每说一句话都咳嗽得很难过。
可是从他的眼睛里,我几乎看不到痛苦。
就仿佛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命中注定等待的一种解脱。
我明白,从纪苏霖死去的那天起,我哥的心就已经死了。
混乱中,那根黑色的输液管已经脱离了纪苏霖的身体。
我看到她的皮肤在空气中迅速地氧化着。
那些可怖的斑驳和暗沉相互交织,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诅咒。
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或许是因为我拥有了她的一部分血肉。
那种感同身受,几乎真实到绝望。
不,我不能让她这样子活下去。
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印象中的纪苏霖,是那么温柔坚强,那么遗世独立的女人。
她的爱,又纯粹又伟大。
也只有当初与她同样比肩而势均力敌的温之言,才配得上。
那一刻,我脑中突然有个决绝的声音,就好像从我的肝脏深处呐喊而来的。
杀了我。
求求你,杀了我!
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实验室中。
消毒的气息浸泡了饱满的罪恶,却怎么也洗刷不去谁是谁非的冤屈。
如果我哥有罪,那么阿霖姐呢。
如果他们没罪,那么艾彩,那么唐韵,那么那些我甚至都不知道名字,却已经在某个时候戛然而止了生命的无辜之人呢。
我突然大叫一声扑上去,夺过了陆战霆的枪。
冲着纪苏霖,我瞄准的,正是她肝脏的位置。
那里给予了我的又一次重生,也相应的夺去了另一个生命。
轮回兜兜转转,苍天究竟饶过谁呢?
砰——
“不要!”
我扣动扳机的瞬间,就看到温之言狠狠地扑身过去,坚挺的脊背挡在纪苏霖的身前。
背上一片血花炸开。
“哥......”
我怔在原地,心底一片冰凉。
这不是我期待的结局,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之言!”
纪苏霖挣扎着扑过身去,抱起温之言的身体。
她没有眼泪,可是悲伤之下褶皱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裂痕。
那是种比眼泪还要可怕的绝望,却挂在她愈发解脱的脸上。
“阿霖......”
温之言躺在纪苏霖的怀里,眼里柔情无限。
他的泪水或许是在为她流,或许也是在替她流。
我看着那些淌过脸颊的晶莹,在唇角和血绽放。
冷冰冰黑漆漆的地下室,或许即将被这场温柔燃烧殆尽。
“阿霖,对不起......我终于还是没有办法......”
“之言!我不要紧,我已经很幸福了.......”
纪苏霖曾说过,此一生,刻骨铭心的爱情只要有一段就够了。
她用生命付出的成全和牺牲,被温之言用以背叛全世界为代价来守护和挽救。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这场悲剧尽快谢幕。
是的,依然没有人知道三叔是谁。
依然没有人知道,谁才该为这场故事埋单。
可我的手身在半空,慢慢落下了温之言最后的双目。
听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些无怨无悔的一步步。
“晓萝......”
我知道,他已经看不见了。
他的手在空气中抓了抓,目光空洞着搜寻我的位置。
我跑上去,用开过枪的手,攥住他的手。
“哥,我在这儿......”
我将他的手按在脸颊上,紧紧的。
鲜血的温热和腥气,仿佛要透过的肌肤的纹理。
我能感受到我们来自一奶同胞的亲切基因。
以及在失去至亲至爱的时候,那种绝望的心有灵犀。
“晓萝......对不起......我的执念,终究会毁了所有人。如果你注定要跟萧陌在一起,就什么都别怕.......别顾了......”
我早已泣不成声,可是哥哥的话,却没有办法从我的内心深处变得心安理得。
我知道,温之言闭上眼睛的时候,是带着秘密走的。
那个秘密关于我,关于萧陌,也关于我们之间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未来。
可是,他终于还是选择把这个秘密带走了。
刚刚打斗的时候,一台设配似乎碰倒了一瓶酒精灯。
明火一起,这里的一切就都变得那么危险了。
陆战霆伸手去拉我的时候,我还不想走。
“阿霖姐......你......”
纪苏霖笑了笑,摇头。
“这本来就该是我的归宿,晓萝,让我最后,陪着你哥一起吧。”
纪苏霖咬牙站起身来,她几乎无法站稳,大概是因为身体的各部分机能已经到了极限了吧。
她从工作台的暗箱里,抽出了一本日记。
“晓萝,这个拿去吧。我想,还是希望之言能在这世上留下一些东西。也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平凡的幸福。”
火越少越大,陆战霆不由分说地把我扛了起来。
倒错的视线里,映照着最后那副画面中的不离不弃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幅画面。
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了。
如果,我的一眼是永远。
如果,我也能选择失忆的话......
火烧得大了,地下室里危险的医疗药品有很多,随着氧气的耗尽,可怕的化学反应瞬间吞噬了整幢别墅。
陆战霆开着车,带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与无数的警车,消防车,逆行着。
那是温州长的别墅,可想而知的一个晚上,会作为多么戏剧化的头版头条,被爆上明天。
我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只是机械而木讷地靠在副驾驶上。
怀里抱着的,是我哥哥的日记。
可是这一刻的我,却已经没有更多的勇气把他打开了。
一旁的陆战霆似乎还在想方设法地逗我笑。
他讲了一个又一个的冷笑话,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他终于说:“纪晓萝,你就不能笑一下,让我再看看么?”
我:“......你又不是马上要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瞪了他一下,心里依然难过得如同被烙铁烙过。
我说,我最后的亲人已经没有了。
“你还有两个儿子。”
陆战霆没好气地提醒我说,“像温之言那样的行为,几乎已经触及到了反人类的半部刑法了。你可以同情他,但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几乎——”
“我依然会这样做。”
低下头,我看着自己手心里黏腻腻的鲜血。
打心里发出一阵悸动。
我试着搓了搓,那暗红色就像烙在纹理中一样。
“给!”
陆战霆给了我一张湿纸巾。
我小声说了句谢谢,他皱着眉头没反应。
于是我叹了口气:“以前都没见你这么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