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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豪门痴儿

大周胜吉十一年秋,江南路芜湖县秦家圩。

圩堤内,十余万亩良田一眼望不到边,数不清的农民收割着晚稻,稻田里不时传来轻松的笑声。

自六十年前一场大洪水冲毁了秦家圩,整个宣州境内水患不断,千项良田因水患而无法耕种。大周胜吉十年,江南东路转运史张顒、通判谢景温积极上奏,主张重修秦家圩以绝江南水患。朝廷便委派政声著卓、有丰富治水经验的宁国县令沈披前往芜湖勘测水情。四月,沈披制定了详实可靠的治水修圩方案,奏请朝廷拨付十万贯钱粮,同时举荐其弟沈括协助治水修圩工作。朝廷经合议后,命沈披以宁国县令之职统宣城、南陵、当涂、芜湖等八县万余民工实施修复秦家圩工程,沈括则主持并负责具体的修圩工程。

沈括沿长江修建了近百座大型水车,借助长江的水力通过齿轮、杠杆、皮带的传力大幅提高了民工的工作效率,同时沈括改进了独轮车的生产工艺,将配件进行标准化,以方便规模生产,同时应付在修圩出现的车辆损坏,一个月间,数计千计的独轮车便制造出来,穿行在工程现场。并成为江南东路最抢手、实用的运输工具,仅此一项,除了支付匠人工钱,购买材料配件,给各级官员按贡献分润,上交朝廷三万贯商税外,沈家获利五万贯。

虽然朝中多有弹劾沈氏兄弟借兴修水利之机,行聚揽财货之实,但在江南东路转运史张顒、通判谢景温联名为沈披、沈括申辩,以及沈家主动承担了工程用独轮车、水车的供应,不动用朝廷工程款项之后,不和谐的声音渐渐平息。眼见着钱唐沈家名利双收,在羡慕、嫉妒的趋使下,各地官员纷纷上书要求兴修水利,朝廷允了其中三处,其余下严旨批斥,这才休了许多官员想要沽名钓誉、大发其财的念头。

大周胜吉十一年三月,秦家圩堤内垦辟的十二万亩良田早稻播种后,万余民工在沈披、沈括的带领下对秦家圩进行后续的整固,四月底,一道底宽六丈六、高一丈三、长达八十余里的雄伟壮观的新圩堤终告完工,沿堤种植了一万四千株杨柳。春风吹来,只见万亩良田秧苗葱绿,杨柳树苗伸枝吐绿,圩堤上下洋溢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喜报传至东京开封,胜吉皇帝柴勐大喜,行旨将新修建的圩堤赐名“万春圩”,并将修圩有功的沈披升任宣州通判,沈括因为要参加胜吉十二年的省试,上奏章婉辞了朝廷的嘉奖。

大周胜吉八年,沈括赴京参加己亥科省试,与信州刘煇、洛阳程颐结交。刘煇原名刘幾,大周胜吉六年参加省试时,便因太学体名满天下,但因其行文险怪,为主考欧阳修不喜而落第。同期丁酉科贡生,行太学体者尽墨,一时朝廷哗然,欧阳修本人也被群起攻讦。但丁酉科所选拔的进士却是质量优著,冠绝大周。后世理学奠基人程颢、关学创始人张载、改革新党吕惠卿,还有当时就已锋芒毕露苏轼苏辙兄弟、曾巩曾布等兄弟。欧阳修自胜吉六年开启的一代文风,影响了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那年的省试,沈括因坚持陪爱妻在宁国待产没有参加,失去认识这些同年的机会。

倒是信州刘煇、洛阳程颐作为文风大改的遗珠,与沈括一经结识便引为知己,沈括知识渊博如海,世情练达如高山,性情旷达热情如火,待人接物如水。但可惜沈括当年文运不佳,名落孙山;刘煇高中状元,令发现其为丁酉科太学体领军人物的欧阳修尴尬不已;三位同年中的程颐更加可怜,未来的理学宗师居然廷试落第,令其心灰意懒,绝了科举之心,专著于治学立说,实为儒学之“幸“。

己亥科尘埃落定,沈括登门拜访欧阳修时,欧阳修诚恳地说:“存中,你的策论注重实务,环环相扣,令人生信,但缺乏刚毅清峻之风骨,似有商人逐利之虞。夫大臣者,乃舍一身以利天下也,安能锱铢必较。诚然民富足则国兴盛,但解百姓疾苦,首在田陌,若百姓逐利,舍田而行商贾,舍勤劳艰苦而贪奇技淫巧,民之何存欤,国之何存欤?“

沈括唯然诺诺,决定在下一科辛丑科,仿效刘煇改改自己的文风,写些符合醉翁心思的策论文章,想来也不难。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两年后,一封家书将他从京城召到芜湖。面对兄长治水修圩的大业,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科考两、三年一次,但国家决定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机会可不多,错过了就是一生的遗憾。

如今,万春圩修建完毕,可保百年无虞,自己也能放松心情准备明年癸卯科的省试。

沈括站在官家更名为万春圩的圩堤上,放眼望去,只见无边稻海风涌金浪,视野之内,滚滚长江横亘在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上面,自天际而来,又流向无穷远处。微风吹来,一人高的杨柳树苗轻轻摇曳,象是起舞的秀女,摆弄着迷人的身姿。不远处的孩童奔跑着,欢闹着,放飞着三五只风筝。其中的一只风筝飞得既高又稳,虽离得太远几乎无法看清风筝的细节,但风筝仿佛与莺燕为伴,以白云为家,处处显得和谐完美。

沈括的目光注视了风筝片刻,回过神来,看向旁边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赞叹道,“王匠首,可儿放飞的那只纸鸢可是你的杰作?”

匠首王寿光回道,“二老爷,那纸鸢却是出自二公子的手笔”

“方儿吗?!”沈括似是自问自答,将目光飘向远处盯着静静的江水发呆的沈方。

胜吉十年二月间,为了让匠人快速将改进后的独轮车生产出来,沈括亲自做了一个模型样品。结果第二天,在木工房里,沈括看到沈方制作了等比例缩小十倍的模型,更让沈括感到惊奇的是,沈方把主要部件批量按统一的规格制作,并且在部件上面做好了标记,然后将这些部件完美贴合、顺滑地组装起来。用这种方法改进独轮车,不仅可以提高生产速度,更重要是可以把匠人们从传统的单打独斗向工厂作坊的模式进行转变。

沈方把独轮车模型连成一长串然后在桌子上面推动起来,木工房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在沈括的记忆里,沈方从来没有笑过。长子沈冲、长女沈蓉带着弟弟妹妹玩耍时,沈方只是呆呆地看着;过年时,长辈发压岁钱,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沈方也没有笑过,他的眼神永远不知道游离到了哪里。

看到沈方在手艺方面的天赋,沈括便在制作水车时,有意识地对他进行引导,同时认真观察着沈方的一举一动。沈方没有提任何问题,只是默默地看着。等到沈方来仿制时,他有模有样地使用着沈括刚刚用过的锯、刨、锉刀、凿子、和砂纸,唯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象沈括一样用角尺、直尺、墨斗等量具,而且沈方还专门用铁木做了几个齿轮、连接杆和杠杆,等他将各种零件组装起来,沈括立刻明白了,自己儿子做的根本不是浇水用的水车,而是利用水力的全新机械。这套木制机械可以把水流的力量转化为旋转力,稍加改进,这个转力可以用来钻、磨、砸,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和畜力。甚至可以用来将筑堤用的砂石直接通过滚轮和皮带在水力机的带动下,从圩堤下面传送到圩堤的任何角落,极大地提高了修圩工程的效率。

当方圆百里最有声望的匠人王寿光看到这个模型时,沈括永远也忘不了王寿光那灼热而近乎疯狂的目光,对于王寿光而言,二老爷的这个发明仿佛给他早已停滞不前的高超技艺又构建了一个确定的目标,原来自然界中的力量可以随心摆布,一些简单的齿轮,杠杆便将自然界常见的水力转化为推力、拉力、钻力、磨力、砸力,那么磨面、纺纱、织布、制油还需要用人工畜力吗?二老爷能做出这个水力车模型,那么其它的自然更不在话下。当下,王寿光便表示愿意今后唯沈括马首是瞻,原意帮沈括组建管理工匠队伍。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王匠首便组建一支近百人的工匠队伍,根据沈括下发的图纸、零部件的模型进行水力车和独轮车的制作,不仅供应了修圩工程,而且近一年来,根据各地需要生产了近五万台独轮车,借助各级官府的力量及修圩工程的口碑销售一空,沈括获利五万贯。

沈披身为钱塘沈家的家主并没有贪图分毫利益,钱塘沈家的资产两兄弟并未瓜分,但沈家的惯例是凭各自本事获得的势力及资产泾渭分明,无需掺和。当然,沈括也没有独享,扣除修圩工程所用工具的成本后,将其余获利分了三份,母亲、兄长、自己各一份,毕竟,没有兄长的主持,这个工程根本不可以办下来,他也根本不可能靠改进独轮车生产流程而赢利。

当然,沈括并没有向王寿光透露水力车是他六岁儿子的发明,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到一个月,王寿光便兴冲冲地跑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木制工艺品。原来,这些天沈方跟着王寿光,看他生产组装放大几十倍的水力车和十来倍的手推车。王匠首出于对沈括的崇拜,对沈括的二公子也用心讲解教导,三十多年专门研究木工,论其手艺自然比沈括高一个数量级,沈方学到的东西也更多,没有几天,沈方便可以独立的完成各种模型的制作,同时还收获了一个小跟班。王匠首的独女王可儿每天跟在沈方屁股后面看这个小少爷又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了。而沈方在木材的海洋里,如鱼得水,尽情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一边认真地做手工,一边给王可儿讲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这是傻子?这明明就是个天才!

这样的儿子,只能在工艺、算术小道展示才华,沈括不会甘心,事实上,这几年,宣州、杭州及附近州县的名医请了一个遍,没有人看得出沈方有病,只是开些清脑舒心的草药应付了事,倒是附近几个寺庙、道观的和尚道士能看出一些毛病,施法念咒却也没有改善的迹象。

~~~~~~

大周胜吉十一年十月,沈括带爱妻柳氏,次子沈方,三子沈德前往京城准备癸卯科的省试,同时为沈方寻些机缘。

而匠首王寿光则带着愿意前往钱塘生活的七十多个匠人,赶着一百多辆牛车,载着家眷和满车的工具前往五百里外的钱塘县转塘镇,那里有上千亩的田地,是沈括专门为安置工匠队伍而购置的。

绵长的车队刚从余杭县出发,几个孩童便由一个少年的带领,在车队中间的一辆牛车上吟诵起诗词。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沈括的长女沈蓉吟完这首赞叹家乡钱塘县的名词,得意洋洋地看向几个张着嘴发出惊叹声的孩童。

“好美啊!”年仅五岁的沈蕙睁着大眼睛喃喃地说道。

沈蓉扑哧一笑,取笑道,“蕙儿好象听得懂似的。”沈蓉今年也才十岁,不过在这帮孩子里,除了沈冲外就数她年龄大。

“姐姐又欺负我!”沈蕙有些不开心,看向沈冲,有些求援的意思。

沈冲笑了笑,向沈蓉问道,“妹子可曾知道,这首《望海潮》是柳耆卿在胜吉三年所作,刚好和妹子的年龄一样大。”

“那柳耆卿现在可还活着?好想听到他的新词。”沈蓉听到这首词和自己的缘分,忍不住问道。

“写完那首词不久,便死了。”

“好可惜!”

“也没什么可惜的,这首词写西湖那是极美的,可惜柳耆卿的其它词过于艳俗,我却不喜欢。”沈冲没有兴致谈论柳永,淡淡地说道。

几个小孩在慢悠悠的牛车里背诵着诗词,其中一个长相柔弱的小姑娘躲在车厢的角落红了眼圈,一言不发,终于被沈蕙发现了。沈蕙拉拉了小姑娘的衣角,”可儿姐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在想娘亲!”王可儿低声说道。其实,王可儿有一半在想她去世两年的母亲,但毕竟还小,母亲的印象越来越淡,反倒是沈方哥哥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认识沈方也有一年半了,她也知道别的孩子都不喜欢和沈方玩,因为沈方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不会说话不会笑。但是她更知道,那是他们没有见识到沈方哥哥的本事,沈方哥哥只有在做他喜欢的木工手艺时才会和正常孩子一样有说有笑,而沈方哥哥做的玩具,比爹爹做的更加精致,用爹爹的话说,就是天才。

这辆大车附近有不少护院家丁看护着,而车队领头的牛车上,却只坐着一个人。

王寿光一边赶着牛车,一边反复想着沈括临走时给他交待的事情。

说起来,这批跟他迁往钱塘县的匠人里面,负责做水力车机和独轮车的不到三十个,其它的有铁匠、窑匠、砖瓦匠、纺纱匠、织机匠、炼油的、磨米的,甚至还有五个船匠。按沈括的的设想,是想利用水力机械对以前的手工业进行更新替代,然后产成品通过河运运往江南江北各大码头。

沈括作为东家,不但包吃包住,还给每个匠人每月一贯的工钱。那一千亩地除了建房、建厂房外,有一半土地会租赁出去种植各种农作物,沈括还要求他将各种农作物进行间作,以提高土地的肥力和产量。而租种土地的佃户不需要交税,只需要按规定进行耕种、养护、收获即可。佃户可以自行贩卖产出,也可以由东家收购包销。

对于他个人,沈括给了他三成的收益,无论是水力车机、独轮车,还是未来的砖厂、窑厂、铁厂,所有产出收益,他都可以分到三成。想到这里,王寿光心里一阵火热,一边庆幸自己跟对了东家,一边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被信任,东家把整个转塘庄园托付给自己是因为在“万春圩”的那段日子里,自己充分展示了才干和忠诚。

既然东家如此信任自己,那么一定做出个样子,他相信水力车机的出现,会改变很多人,他也会跟着东家赚很多的钱。

王寿光在通往钱塘县的路上展望新生活,而沈括此时已到达了东京开封府,这座当今世界最大的城市。从芜湖到京城有一千三百余里路,远比从芜湖到钱塘远的多,但沈括一行乘坐的是轻便马车,而王寿光一行考虑到沈家小郎君、小娘子年岁尚小,每日行走不多,见站即歇,反倒是沈括先行到达目的地。关于王寿光的想法,沈括却没想那么多,他买的那一千亩地,根本不求有什么收获,只为把想实施的,想试验的,托他人之手实现,而自己省却了大量的时间,估计有这么两三年的尝试,他就可以得到农作物间作的规律,界时,他便可以刻版刊书,让天下老百姓不再辛苦劳作,而收获无多。

虽然欧阳修作为自己的老师,一再要求自己放弃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也很谦虚地接受老师的教导,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话说的再好,文章写的再漂亮,遇到灾年也不能当饭吃,北蛮、西夷来了,也不能挡刀枪。当然这种想法,他是绝对不敢在老师面前流露,被当众喝斥事小,估计会被干脆逐出门户,眼不见心不烦。

沈家三世为官,在京城自然有不小的府第,平常也有十来个管事仆从,还有沈氏旁系弟兄在此居住。沈家一行三架马车驶入院中,在后院安置停当,管家沈四早已备好酒席,旅途困顿,一夜无言。次日晨起,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在后院正堂召来管家沈四,询问这一两年京城的情况。

“二老爷,城中六个辅子,今年收益两万三千贯,只独轮车一项便销了两万台,进项一万五千贯,主要还是供不应求,王匠首那边派来二十个师傅,带着徒弟加班加点做,也做不出更多。现在整个京城有三家作坊贩卖改良后的独轮车,虽然用料粗劣,容易损坏,但价格只卖到我们的一半,所以抢了一大半市场。京西南路、京西北路、淮南西路有四成从我们这里进货的商家转向其它作坊。铁器铺子进项三千贯,两个布匹铺子进项两千贯,两个杂货铺子除独轮车外进项两千贯,宾来酒楼进项一千贯“,沈四这两年有些显老,头发、胡须均已花白,但气色尚好,将沈家在京城各店铺的经营情况逐一道来,没有一丝磕绊。

“恩,今年的收益有些高了,不知多少人盯着,给下人们吩咐下去,收敛一些,别中了其他人的圈套。“沈括淡淡地说道,自从沈括辅助沈披完成了治圩工程,并使家庭获利甚丰,沈披就渐渐地将家族家业的经营权交付到沈括手上,而沈四这个用熟了的管家,也被沈家兄弟派到京城担任大管家。

“遵命。“沈四垂下头去回道。

“官场如何?“

“文相公母亲上月去世,已回乡守丧,按富相公例,写了二百两礼金。“

沈括叹了一声,“潞国公对我沈家多有照拂,去年弹劾风起,亏有文相公把持,才不至坏了修圩大计,待今科考毕,却得去介休一拜。富相公呢,可曾起复?“

“富相公守丧期满,两月前便起复了。“

“算起来,富相公也早该回京了,我老师最近如何?“

“今年六月,老尚书转任兵部尚书,听说,官家准备拜老尚书为相。“

沈括考虑了一下,“四叔,你准备一份礼金,午后随我去趟欧阳府。“

官家虽然尊崇老师的学问,但老师并不得宠信,加上老师连年担任省试主考官,门生故吏遍天下,为了控制朝廷,抑制相权,官家也不大可能提拔老师为相。这种对帝王心思的揣测,自不为外人道也。无论如何进京拜访的第一人,非老师莫属。

午后用过一些点心,与柳氏说了一会儿话,看着不到两岁的幺儿沈德满地翻滚玩耍,与之对比反差明显的次子沈方却站在门口,盯着院子看。

沈括叹了一口气,摸摸沈方的脑袋,带着他乘车前往欧阳修的府第。

在欧阳府门厅坐了不大会儿,便被请入会客厅。

沈括长揖在地,沈方按沈括提前吩咐那样,跪下磕了个头,怯生生地道,“师爷爷好。“

欧阳修将沈括双手递上的礼单放到桌上,笑咪咪地说,“好,好,方儿可曾吃午饭?“

“回师爷爷话,吃了两块点心。“沈方小心回答。

欧阳修吩咐丫鬟去拿一盒点心给沈方吃,便不再管这小孩子,和沈括谈起了学问。

“不错,这两年,你能边主持修圩,边巩固圣学,不枉老夫提点一场。“

“老师的教诲,不敢或忘。“沈括站起身来,恭敬的回道。

欧阳修摆摆手,叹了一口气说,“四年前,你的卷子我捡了出去,现在想来却是老夫多此一虑了。以存中的经济学问,何必以寒门苦学之士的标准来对待,若当年录了进士,你便能多帮朝廷分担一些事情。官家和文相对你们兄弟二人甚是看重,老夫颇有遗珠之恨。“

明知欧阳修的这番便宜话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仍然得小心翼翼地参加科举,生怕不合某位主考大人的心意,但沈括还是有些感动,鼻头一酸,竟险些掉下泪来,沈括一半认真、一半做作感激道,“老师对学生恩同再造,老师的每一言行,学生都认真学习揣摩,自治圩以来,学生越发觉得老师所说以农为纲,确系我大周千秋万代、百姓富足乐业的根本。“

欧阳修也觉得欣然,更加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世人都说,二苏、二曾为自己得意弟子,在他看来,若论学问功业,沈括绝不逊色于苏、曾,就是被捧到天上的刘煇也没有办法和沈括相比。

“存中,你的学问阅历,老夫不再置喙,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

沈括连忙坐直身子。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存中,你得韬光养晦,学会收敛啊!”

沈括知道欧阳修是说自己积累财富的速度太快,招人嫉恨,心中有了一些疑虑,是不是应当把转塘庄园停一停,以王寿光的干事方法,按照自己的规划来,自己的财富怕不得增长数倍。眼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他点头称是,拿起身边的礼盒双手呈了上去,把其中的物件拿了出来,摆到桌子上。

“老师请看,这就是您要的水力车机模型。”

欧阳修盯着这个繁复精美的模型看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存中,这模型有个凹槽,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师,您试着倒些水。”

欧阳修端起茶碗,将茶水缓缓地倒入凹槽,只见随着茶水的流动,水力车机后面的齿轮飞快地旋转起来。“妙哉!果然巧夺天工!”欧阳赞叹了一声,想了想问道,“存中,我观你做的这个水车可以替代许多人力、畜力,为何你将大部分水车拆散,有商人高价收购也不卖?”

“老师,此物件用之不当,将伤桑农,机械器件运作起来,远超人工,商人利益倍增,但织妇将无利可图,括以为水力车机尚不到推广之时。”

沈括话里面半真半假,还有一半原因是他本人还没有精力把控技术的发展,稍有不慎,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倒不如将技术封存,留到转塘做技术的积累。至于留在万春圩的少数水车是拆除了传动装置,只能用来浇水灌溉的普通水车,只以成本价售给参与治圩的当地农户,倒不用担心别人仿了去。

欧阳修点点头,深以为然。“官家曾向老夫问过此事,却不知存中有如此老成持重的想法,老夫这就放心了。对了,这个模型可是你亲手所作。”

沈括看了一眼正在慢腾腾吃着桃酥的沈方,尴尬地回道,“却是犬子所制。”

欧阳修这下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冲沈方招手示意其过来,一边取笑道,“这倒是家学渊源。”

沈括脸微红,只见沈方放下点心,怯生生走到欧阳修的面前。

“方儿,这个是你做的?”

“是的,师爷爷。”

“此等技艺,是谁教给你的?”

“看着父亲做模型时学会的,对了,王叔教了我很多。”

沈括见欧阳修看向自己,便回道,“工匠之首领王寿光。”

欧阳修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现在读的什么书?”

“未曾读书。”

欧阳修脸色一沉,怒向沈括,“为何不为小儿聘请蒙师?”

沈括尴尬地起身,无奈言道,“犬子顽劣,不喜读书,屡教无用,是学生无能。”

欧阳修奇道,“方儿,你为何不喜读书。”

“读书无用。”

沈括一听,汗都出来了,急忙喝斥道,“胡说八道!还不赶紧认错。”

欧阳修一愣,倒是没想到沈方会口出狂言,他平静地问,“那方儿给爷爷说说为何读书无用?”

沈方看了一眼父亲,低下头,不再说话。沈括瞪了他一眼,“仔细回话!”

“工具有用,能帮民工种地,干活儿,能省力气,读书没用。”

欧阳修倒也不知道如何开导这个七岁孩童,讲理吧,沈方没到听懂道理的时候,让他直接听话吧,沈方又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转向沈括,“存中,久闻你这二子愚痴,今日得见,方知大谬矣。方儿才华天成,世所罕有,切不可以常理度之。”想了一想,继续言道,“依老夫愚见,对方儿不可催之过急,假以时日,待其转性后,必然可以厚积而薄发。”

沈括点头,唯唯诺诺。沈方继续呆呆地看着欧阳修,似乎没听到谈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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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纪实小说,真实展示了八十二年前中国红军北上先遣队诸位英烈的战斗事迹。打开书卷,方志敏、刘畴西、周群、曾山以及徐特立老人便从历史深处向我们走来,栩栩如生而又真实自然地向我们展示了历史背后令人颤栗的真实……作者乔信明将军就是小说主人公赵天明的原型,郑镜清是曾如清的原型,赖如光、单志辉等,也可以在作品中找到他们的原型。这是一部小说,更是一部历史画卷的真实再现。掩卷沉思,你会觉得,血写的历史比文学更有力量。
  • 嗜血王妃:废材逆天七小姐

    嗜血王妃:废材逆天七小姐

    她是杀手界的金牌杀手,亦是现古武派的传人,亦是异能界的异能王。当穿越到异世:契神兽,炼药剂,煅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