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暗下来,厨房里柳承言在有条不紊的清洗萝卜,也不知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手艺,济月看着略感新奇,她坐在常庭搬来的凳子上,支着下巴看他从容的手法,也是一种享受。
常庭见了本意是想阻拦,被柳承言一个眼神杀了回去,他略微摸了摸带伤的屁股,若是照着昨夜公子的吩咐,他可能已经在奈何桥边排队等孟婆发汤了,好在他挣扎了下,等到今日晨起才找来毒药,预备了结自己,正巧被六皇子救了一命。
“东旭,明日我想回府拿些东西,你陪我一起可好?”济月摆弄着手里的菜叶,左右晃了晃。
水声渐歇,锅里的排骨香气扑鼻,站着的人愣了愣。
噔噔噔,锋利刀刃将萝卜切成了半个拳头大小,就着案板滑入汤锅:“你唤我信义,明日我便陪你一同回去。”
常庭震惊的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唾沫,默默往厨房外挪动着身子,这种情况下,公子关注的点,难道不应是如何将济月姑娘诓骗过去吗?还有心思在意她的称呼,常庭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往后退,软底官靴忽然高了些,脚下也是凹凸不平,低头看一白一黑的锦绣靴子交叠在一起,他回首,冯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厨房里紧贴着的两人。
不知什么时候,凳子上已经空无一人,布满伤痕的手掌绕过腰间,紧紧环着柳承言,下巴靠在他的脊背之上:“信义…明日陪我回府好不好。”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这撒娇的语气,冯盈擦干眼泪连忙别过头去,脚步生风仓皇逃走,常庭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从前公子即便对她百般呵护,冯盈也断然不敢对公子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如今换了旁人倒是轻而易举,放谁身上恐怕都难以接受。
厨房中的目光撇了过来,脑袋枕着坚实的脊背,问道:“盈盈刚刚是不是跑出去了?”
他切着萝卜不以为然道:“应该是吧。”
一份萝卜排骨汤,两碟青菜,柳承言还颇有闲情的烫了一壶清酒,没让常庭端回房间,反而顺手将放菜的桌子收拾出来,自顾自坐下,分了碗筷给她。
因为服药的原因,连日来她的胃口十分不好,见着这几个诱人的菜色也提不起食欲,只能勉强微笑着端起米饭,尝了几口也不免觉得惊喜,调侃几句:“早知你厨艺了得,在紫云间就该让你做。”
常庭听了一耳朵,果断又往外挪了几步。
如沐春风的笑颜有些僵硬,继而夹起一筷子肥瘦均匀的排骨,放在济月碗里,眼神从始至终没有看她:“阿月,你更喜欢浮华寺的我,还是紫云间的我,又或者是此时的我?”
小碗被她悬空端着,呆了呆,被他这么一说,济月仔细回想,这三人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她每每想起,却总觉得有所不同,若非要论起高低来,她应是更喜欢浮华寺的那个人,她郑重道:“三个人都是你,可我还是更喜欢浮华寺梨园中的你。”
“为什么?”夹着青菜顿了顿。
济月收回筷子支在下巴底下,像是认真想了想,也说不上缘由,直白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更喜欢那时的你。”
他没有说话,放下筷子平静的望着济月,一双清冷的眸子溢出寒光。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他,想来又是说错了话,济月将头埋得极低,原本好好的一顿饭,入了口中也形同嚼蜡,食之无味。
柳承言慢条斯理的倒出小杯清酒,推到济月跟前,自己却盛了一碗汤汁,吹了吹冒起的热气,喝得倒是惬意。
济月惊得愣住,半开着嘴巴也不知该闭还是该张,她这酒量若是喝酒,可是要丢死人的。
还记得早年间师父找了个由头摆酒,拉着成骏王爷和爹爹一起,席间大人们周围的酒坛空空如也,她跟凌师兄坐在一处,就偷偷喝了三五勺用来兑元宵的米酒,听师父说,她醉得整宿抱着凌师兄胳膊,连睡觉都不撒手,一分开就哭,可折腾坏了师兄。
她这样的酒量哪里敢在东旭的面前出丑,随手将酒杯推了过去:“我还在服药,不能饮酒。”
他抬起头,淡淡柔情从眉眼间舒展开来,笑了一声,又将杯子推了回去:“大夫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酒实为药酒,不烈,是我特意为你酿造的,于你身体有利。”
济月虽不喜饮酒,但瞧着他无比真诚的解释,难免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试探着握住酒杯,皱紧眉头一闭眼喝了下去,竟出乎意料的好喝,入口还有一股甘甜清香。
柳承言一副‘你看,我没骗你’的表情,济月反倒红了脸,主动将酒杯递了过去,满上清酒,略带歉意道:“这酒入口当真不烈,既是于我身体有益,那我再喝些?”
常庭躲在外间,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嘴角抽了抽,这酒刚开始喝当然不烈,烈的是它的后劲儿,赵炎这样量如江海的,饮了也不过半坛,听闻回府之时,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更何况是如今看上去瘦骨嶙峋的济月。
约莫用过些饭食,其间夹杂着饮了五小杯清酒,济月脸上已经泛起潮红,谈吐仍旧十分清醒,柳承言接过酒杯放在一旁,微微浅笑:“今日够了,你若饱了我便送你回院子。”
济月其实早就不想吃了,但想着他一个谦谦公子难得下厨,又忍着腹胀吃了一阵,好容易可以放下筷子,她险些打了个饱嗝,生生忍住道:“嗯,我们回院子吧。”
常庭瞧着两人出来,柳承言走在前面,便听见自家公子的声音,柔润如水亲切道:“你受了伤,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实在难以置信,壮着胆子抬头,两人已经走远,济月侧着脑袋回以暖笑,示意他放心养病,与此同时公子略微回首,阴冷的目光分明在说:“滚...”
常庭打了个哆嗦,连忙作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