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的第二天,凌晨5点钟准时在家醒来,一片佐匹克隆片的药效在6-7个小时,我会在22点开始站军姿(一名抑友的建议),坚持到22点30躺下,不用定闹钟,必会在5点前后睁眼,并瞬间毫无睡意,坐卧不安。病前我可是赖床专业户,休息日能迷迷糊糊到10点钟。
父亲来敲房间的门,喊我起床去跑步。自我完全向父亲摊牌之后,这个最亲近的老人是陪我时间最多的,并且以自己的方式帮我疗愈。起床、洗刷、穿衣、出门,这些平常只需要10分钟就能全部完成的事情,现在却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去做,花费了将近40分钟的时间。如果没有人陪伴监督,我可能真的就一直呆坐在那里,没有欲望、没有力气,不吃不觉得饿,吃了不觉得饱,哪还在意穿什么,刮不刮胡子,形象好不好。
小区的南侧有个小型公园,400米的跑道。清晨,薄雾,鸟啼,虫鸣,公园的跑道上、林中空地已经有不少三三两两的人,跑步、健走、舞剑、太极,没有人大声说话,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护佑着这份城市启动前的宁静。生病之前,我很少见到这种场景,更别说参与其中了,工作日总是急匆匆开车赶路,难得的休息日自然是要补一补觉。跑步的目标依然是4公里,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讲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对于我来讲无比艰难。腿部无力,稍一动腿,就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另一方面,大脑总是在琢磨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眼无旁物,无意识的状态下,脚步不由自主就会停了下来。
我曾看过一个小故事,是一个罹患重度抑郁的妈妈,注意力涣散到经常对自己9岁的孩子视若无睹,这个9岁的孩子为了帮助妈妈恢复注意力,就对妈妈说:妈妈,妈妈,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以后我们每次去公园,都要去数那些花儿,每次数一个地方,一种颜色的花,我和你一起数,看谁数的是对的,好吗?。可叹母子浓浓血情。
我尝试着用这种方法去拉大脑中纷杂烦乱的思绪。一只花喜鹊立在公园里最高的一棵杨树枝头,偶尔啼鸣两声,刷一次存在;一丛冬青刚刚生出新叶,这新叶嫩黄,圆晶的雾露点缀之上,昭示新生;道边漫开了一片浅黄、淡粉的小草花,想数却总也数不明白……。这种刻意的聚焦和纷杂的思绪一直在搏斗,前者让我看见,后者让我涣散。
就这样,跑跑,停停,走走,不一屁股坐下去已经是心智的极限了。父亲来了,又陪我沿着公园走了一圈,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太久。最后具体跑了(姑且算跑吧)多少也不太清楚,太阳已经出来了,我还要赶去医院。
这算是正式入院治疗的第一天,早间应该不堵车,我估摸着时间够用,想尝试一下公交车去医院。父亲不放心,要陪我一起去,被我拒绝了,那种地方,还是不去为好。事实证明,我低估了市内交通的拥堵程度,倒了2趟车,走走停停,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9点钟,护士交代的输液时间为7:30。
病房里,其它四个床位的病人都在,每个人的床头都挂着一个PVC输液袋,上面写着名字,标号从3-6不等。除了上次见到的年近70的男性老人(后来我知道其姓王,老伴姓李),老伴陪床;比我大的大哥(姓姜,比我大三岁);还有一名身高不足1.6米的大叔和一个男孩,应该是个中学生。
接下来的住院过程中,我慢慢了解到这四位病友的情况。
王大爷和老伴双双退休,并且退休金相对客观,病因起于他们最小的女儿,已经快40岁了,一直没有结婚,这让王大爷很是伤神,整天琢磨,胡思乱想,抑郁了,同时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躯体症状,畏太阳光。只要站在太阳下,整个后背会和针扎一般的疼痛,已经入院治疗两个月了。
姜大哥,个体经营户,他的诊断是重度焦虑,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心跳突然加速至180次,在大脑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无法动弹、无法呼救,有强烈的濒死感。这已经是第二次住院了,他说他再也不想有这极度恐怖的体验,这次住院,只要医生不撵人,能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间病房,只有他们3个人是在这里住下的,我和他们算是交流的比较多一些。
身高不足1.6米的大叔,主要症状是偏头疼,家里离的近,每次输液的时候睡觉,打完吊瓶就回家,第二天一早再过来。
中学生男孩也是每天早晨过来,输完液就回去,其父亲偶尔会陪着一起。症状是幻听,在家的时候,总听见邻居在窃窃私语说他的坏话,并有想去砍邻居的冲动。虽然基本没有交流,但从他的行为动作和语言表达来判断,幻听只是疾病的其中一种表现形式,还有其他的问题。
在这栋病房楼里,出现任何不可思议的症状,我都不觉得奇怪,也无法对任何一个病人表示同情。我也是一个无法感受快乐,不会笑,甚至有过自杀念头的病人,我对能否治好持怀疑态度。
“小伙子,你来的有点晚了,今天的吊瓶都打完了,估计给你配的药也过期了,你还是去问问护士吧。”说话的是李阿姨,面带善意的微笑。
我木然,突然对这输液袋心生恐惧,这些液体,真的就有效吗?会不会使我的病情更加严重呢?
见我没有回应,李阿姨凑近了些:“小伙子,要不要我帮你叫一下护士或你的主治医生?”
“哦,那个,我再想想。”我定了定神,简短地回应。
李阿姨看出了我的疑虑,继续说道:“不要害怕,你看你大叔自从住院之后已经好转了很多了,这里的医生还是很负责任的,不会给你乱开药的。”
我牵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咧了咧嘴,算是报以友好的回应,这时,我的主治医生曾博士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