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第四天。(去年此时,我在地狱,黑云之下,得不到一丝光的照拂。)
连续的加餐以及助眠药物的使用,让我恢复了不少能量,我尝试着参与到病友们的集体活动之中,例如打牌、打乒乓球、踢毽子之类。
这些行为的内在源动力在于主观意识的能动表达,主观意识的唤起又依赖于可供支配的身体能量。在此之前,大脑不自主的高速不间断运转快速消耗我身体为数不多的能量,让我坍缩在一隅,不问、不争、不动,在别人看来就是“懒”,甚至懒得打理自己,洗澡刮胡子刷牙都成为一件需要人督促的事情。
我能觉知到这种微妙的积极变化,并鼓舞我去尝试更多的事情。
家里有一个海水鱼缸(简称海缸,与之对应的是淡水缸),养了些海水鱼(小丑尼莫、黄金吊、蓝吊等)和珊瑚(LPS软体珊瑚),给海缸换水是一个技术活,需要纯净水、海盐,按照一定的比率勾兑,测好盐度,并加温至26℃才能入缸,此外还要清洗各种过滤设备。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能干的了这件事情,老婆没兴趣,自不会去学,父亲是学不会。正常频率是一周一换水,自我抑郁进入急性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换过水,眼看着水质变坏,当初花费大力气搞来的鱼和珊瑚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我也无动于衷。内心是想行动起来,拯救这些生物的,但一想到过程那么复杂,就焦虑无比,太难了,以至于兑好海盐水都觉得很困难,无法做到。我已经无法继续照顾它们了,这些生物能撑着,就活下去,撑不住,我就把缸和设备全部扔掉,一了百了。
当我觉得我能行的时候,我就尝试着慢慢去做换水这件事情,没有一开始就想把所有的步骤全部做完,从装满所需的纯净水这个简单动作开始,每做完一个步骤,就给自己一些鼓励,最终花费了平时2倍的时间完成了这件事情,也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在和病友们一起打牌这件事情上,我是有些排斥的,特别是天气特别好,阳光能照进活动室的时候。本能的直觉是大好时光,我应该存在于一片努力工作的场景中,而现在却是陪着一群大叔大妈打牌,愈发焦虑。他们自有他们的乐趣,甚至为了一些牌局琐事大声吆喝争吵,我基本不在线,经常坑队友。若是阴天下雨,兴致就会高很多,觉得下雨天,休养生息,理所当然,自我的罪恶感就会降低。
一些新闻报道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案例,某某人年近三十,不愿意出去工作,也不愿意和人交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成为一座孤岛,依靠父母过活。在我主观意愿、行动力急速下降期间,我曾以为在我身上亦发生类似的逆社会化退行现象,并深感焦虑。在一次心理咨询中,我向曾博士表达了我的疑惑,曾博士的回答是新闻案例中的那些人,已经将这种行为合理并内化,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不一样,我能够觉知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的事情,对于不符合社会正常规范的,就会感到焦虑,焦虑会驱动行动,只是我的身体机能尚在恢复,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完全是两码事。这也印证了我略有好转,就能给鱼缸换水这件事情。
下午的互动环节,医生讲的内容不多,主要以分享为主,这次给大家做分享的是我办理入院手续时,胖护士口中的“学习学傻了的高中生”和她的妈妈,高中生名叫晓芹,一个清秀文静的女孩,略显内向。
学生出现抑郁焦虑的问题,主要来源于学业的压力,特别是高考。小芹也是这样,说是一起分享,主要是晓芹的妈妈在陈述。小芹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对小芹自然是疼爱有加,但忙于生意,这种疼爱主要表现在物质需求上,小芹和父母之间交流沟通的时间并不多。在小芹的父母响应国家二胎政策生了个弟弟之后,这有限的时间又被年幼的弟弟分流。在小芹的妈妈看来,小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能够自行处理很多事情,不需要她太多的过问。所以当小芹因为高考、学业的压力,无法完成自我调节,出了注意力不集中、厌学、成绩下降时,妈妈只是认为这是小芹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并未特别在意。到小芹不愿意出门,和父母哭闹,出现偏激行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严重失眠,他们还是不能理解,认为小芹在无理取闹,认为这只是阶段性的行为。
哭闹、偏激行为,这都是小芹在博取关注,要用这种方式和父母建立爱的链接啊。遗憾的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我们更倾向于利用社会经验来对事物做出判断,无法按照正确的方法对孩子的一系列行为进行响应,导致整件事情滑坡式地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只是,我们又能去苛责谁呢?
最终让小芹的父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是小芹的自杀倾向和割腕行为,妈妈带着小芹一起做了一次心理咨询(不仅是病人,以家庭为单位参与咨询,会更有利于解构家庭关系和病态的情感结构,改善家庭功能,疗愈病人)后觉醒,毅然把小儿子留在家里给老人先带着,把生意全部交给丈夫打理,专心陪着小芹来治病。
分享中,小芹的妈妈向小芹道歉,母女相拥而泣,爱的链接重建,所有人为之动容。
“不成熟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艾里希·弗洛姆。
真正的情感链接,更多的是不求回报的,发自内心的爱和善意表达。爱应该是一种积极的活动,而非被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