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晏第一次见到岳析浅时，是一个初冬。
那时，湖里的水还没完全结冰，他被那些兄弟，连同一些官家子弟推搡到这里，目的是想将他推下湖。
岳子晏很清楚，在这个季节，他若是掉下去，再加上这些人运作一番，他还有没有命活都保不准，所以他极力反抗。
突然，他看到那些人身后，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却穿着奢华衣裙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这里的一切，眼神平静地似乎是在看戏，而不是一场恶性的欺侮。
岳子晏知道她，那是永慧公主岳析浅，和自己一起出生，却活在云端的人。
他曾见过她几次，要么是在仗势欺人，要么是在和父皇无理取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一副令人心悸的样子。
岳子晏失神了片刻，便被人抓住空挡掀下湖去。
那一瞬间，冰冷的湖水铺天盖地涌来，他还没感觉到冷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那个尊贵的小姑娘坐在他的床沿，安静地翻着手中的书。
看到他醒了，岳析浅立即扬起一抹笑，晃得岳子晏一时回不了神。
“六哥，你怕死吗？”他听见岳析浅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岳子晏本能地点了点头。
世间谁不怕死呢？
也不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回答哪里取乐了岳析浅，他听见岳析浅呵呵地笑了几声，然后离开。
从那以后，岳析浅都会趁着没人的时候来看他，一边给他治病，一边教导他，若不是他时常能听见宫人们讨论她的劣迹，他都要以为，岳析浅不是那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永慧公主。
岳子晏依然会被欺负，但从那之后，他就懂了如何报复回去，他生病受伤，也不再是一个人偷偷去太医院拿药，而是由岳析浅亲自给他医治。
他本以为能够一直这样活下去，待他长大，照岳析浅的意愿登上南岳皇位，然后统一天下。
他一直想着，要以天下为聘，娶岳析浅做他的皇后。
但他没想到，在十岁那年，他们之间会出现一个楚云临。
那年他坠马，受伤卧床，八皇子代替他成为质子远送西楚，而楚云临，作为西楚质子来到了南岳。
岳子晏听说楚云临在宴会上被皇帝点名，教导岳析浅。
那时他还不以为意，毕竟岳析浅是个什么人，他很清楚，岳析浅绝不会接受皇帝的安排。
但他没想到，岳析浅没有拒绝掉这个安排，反而经常往楚云临居住的云苑跑，甚至搬到了与云苑比邻的玉琅阁去。
岳子晏强忍着才没有问出来，好在岳析浅没有忘了他，依旧会在没人的时候来教导他。
直到那年的冬至。
他的心境发生改变，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一次，他遭受了此生第一次刺杀，也是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他看到岳析浅对他的死活没有半点关心。
他也看到了尾随在她身后的楚云临。
那时候，岳子晏彻底才明白，岳析浅心里是没有他的，同样，也没有任何人，在那美丽的微笑下，有的只是波澜不惊的冰湖。
岳子晏原本没有奢求自己能进入岳析浅心里，他知道岳析浅和他们不一样。
但是，没过几年，岳析浅便鲜少来找他，到后面甚至都不来了，基本都是窝在云苑和楚云临在一起。
岳子晏很不甘心，凭什么楚云临能代替他站在她身边，明明他只是个后来者。
他甚至想过，如果他不成长，岳析浅是不是能够永远和他在一起？
但他也清楚，如果他不成长，岳析浅根本不会和他有半点交集，所以他努力让自己成长得更快，甚至超过岳析浅。
岳子晏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岳析浅不会喜欢他，所以想让她用恨的方式来记住他。
他知道岳析浅信任他，没放什么人在他身边，所以他便开始瞒着岳析浅，建立势力和养官。
朝堂上基本都是岳析浅的人，所以岳子晏没有收拢官员。
再后来，他又派人监视岳析浅，还让人刺杀楚云临，甚至是一点一点掌控皇宫。
其实当初给岳析浅下药的时候，岳子晏并没有打算碰她，他只是在试探岳析浅的底线，他没想到岳析浅中了毒，而自己下的药，会成为害死岳析浅的引子。
岳子晏看着眼前这袭气势凌厉的凤袍，眼底满是复杂。
那锐利的凤眸，仿若岳析浅杀人时的目光，却不如岳析浅有神。
“年少轻狂，她不会怪你的。”一声轻软的安慰从身后传来，岳子晏转身，将来人揽在怀里。
他当然知道岳析浅不会怪他，否则她也不会将雪琅阁给他，而且当年的事，也不仅仅是年少轻狂而已。
不过他也知道，岳析浅的决定并不是因为楚云临所说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她只是将雪琅阁作为补偿送给他。
补偿她对他的利用。
说来可笑，他一直以为岳析浅培养他，是为了来生安康，她自己也曾对他说过，没想到，他只是她排解无聊的一个工具而已。
因为他的命格，所以她才选择他。
真不知道他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该觉得悲哀。
但有一点他知道，因为岳析浅，才能有现在的他。
如果没有岳析浅，或许他不会成长到现在这样一个高度，也就不会如她所说一般统一天下。
或许，也不会有一个爱他比爱自己还多的常晴，也就不会有那八年征战沙场的陪伴。
岳子晏提着酒坛，走进桃林。
他虽然下诏，令岳析浅葬永宫，但那里只是她的衣冠冢而已，她葬在哪里，不是他一个圣旨能决定的。
路上并没有碰上预料中的阻拦，果不其然，楚云临坐在岳析浅边上等他。
这么多年不见，楚云临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岳子晏却觉得，楚云临有些不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太明白。
以前的楚云临，刻意独立自己，将自己排除在世人之外，而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站在世界之外。
和岳析浅给他的感觉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岳子晏放下坛子，学着楚云临盘腿坐下。
“放下了，也该来了。”楚云临手抚着云澜琴，调了调音。
岳子晏沉默片刻，低声问：“如果我当年就放下了，是不是能见她最后一面？”
楚云临不可置否：“或许吧。”
岳析浅不是不愿意见岳子晏，楚云临觉得，如果岳子晏要见她，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只是当时岳析浅已经无法保持清醒，从神族出来后，她醒着的时间连一盏茶都没有，后面，就再没醒来。
况且，岳子晏也没说过要见她。
岳子晏扯了扯嘴角，想要冷笑，可最终只发出一声叹息。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做她的哥哥，护她一世安稳，即便她从不在意这些，他也心甘情愿。
岳子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