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的病更重了。
听闻沧州有个药仙,我虽已不抱什么希望,但父亲坚持,我便只好去看一看。
到达沧州的第一印象,便是这里的阳光似乎比京城要明媚一些。
我在沧州打听了许久,很多人都听过药仙,但无人见过他。
这一日依旧无所收获,但是难得的精神很好,只是窗外的风太凉,渗进来了一些引得我有些咳嗽。
不过没关系,难得今日不怎么疲累,想着就着夜灯看会闲书也好。
正读得深入,门外传来了声响,我问及是谁却无人回应,我便只好亲眼去看看,若是什么人晕倒了可不好。
可我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的蹿了出去,我知道自己身子不太好,但不知为什么,没办法放任那孩子不管。
店里的小二好像看见他了,也急忙跟了上去。
我循着叫喊声一同跑去,只是跑的有些慢,吹了夜风,咳嗽越来越甚了。
当我刚想缓一下的时候,听到前面好大的声响,随后就是老人痛苦的叫喊声。
“终于抓到你了,小兔崽子,看我不把你移交官府”
听到这句话,我顾不上缓气,用我最快的速度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跑了过去,然后那小小的身影直直的跑向了我。
小孩子力气很大,撞得我一声闷哼,好不容易站稳,这孩子又咬了我的手。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我没法子,只好又赶紧跟上去,前面又有了动静,似乎是真的被官爷抓了。
我心里担忧的紧,只是我这身子真的太虚了,只能勉勉强强能跟上官爷的速度。
好在离府衙不远的地方还是让我叫住了人,也幸好官爷肯给我面子,把那孩子放了。
我看那孩子吓得腿脚都软了只好把他抱回来。
那孩子看起来太小了,也就八岁的样子,后来他告诉我他十岁了,我真的很心疼。
第二日一早我便出去了,昨日的老大爷只是被匆匆送去了医馆,这个钱自然是我来付的。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我心想着那孩子那么怕人,应该会自己跑走,结果他还在,我有点惊喜。
不止如此,还给我留了饭,饭都凉了,却没有动一口的痕迹,想必等了很久,也饿了很久,幸好回房之前找小二点了菜。
那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吃饭的时候一脸难过,眼看着都快哭了,直到刚点的饭菜被端进来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原来是饿的心情不好,当时的我只是哑然失笑。
之后的好几日我依旧在寻找药仙,但并没有找到,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我也只好带着孩子回了家。
那孩子大概没见过有钱人家的房子,一路上眼睛都是亮亮的,我从未因为家里有钱都自豪过,那是第一次。
哦对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秦与山,是在回来的时候告诉我的。小家伙防备心很强,原本一直不肯说话的,回来的马车上被我好一顿哄才终于肯说话。
父亲很通情达理,没有说什么就答应了收留这个可怜的孩子。
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自从我病倒,便一直日夜伴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怕把病气过给他,又怕他孤单,就把在宫里玩得正开心的妹妹叫了回来,让她们带他玩。
山儿和希儿比较要好,他们两个经常躲在房间里说悄悄话,我想小孩子没过几年也要成为大人,等希儿及笄,问问她的意见,能促成这么一对儿也不错。
可是后来我便不大愿意了。十四岁的山儿已经快长到我的肩膀处了,没过几年怕是要比我还要高了,他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越长越帅,不愧是我捡回来的。明明是我捡回来的,却要许配给希儿,这不大公平。
希儿及笄的时候,谢锋不知为何突然来提亲,父亲答应了,希儿也很开心,我也很开心,这样就不会有人跟我抢山儿了。
同一年,父亲终于找到了云游的药仙先生,我的病情也有所好转,终于能好好下地活动了。只是没想到山儿竟为了我去拜了药仙先生为师,即便学医很难也义无反顾。我真的很感动,我想那时,我对他的感情也有点不一样了。
他日日负责督促我喝药,而我总是不喜欢那些个苦药汤,我总觉着自己的身体没大碍了,从前能忍的苦药汤我便不愿意喝了。可是他每每一撒娇我便束手就擒,跟女孩子撒娇不一样,他很特别,真的很特别。
我们日夜相伴,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我教他写字作画,他教我雕刻木工,日子久了,我便习惯了,习惯到再也无法想象没有他陪在我身侧的日子。
我们亦师亦友,互相之间几乎没有小秘密,很多很多事情,只有他知道。
比如,十四岁那年父亲的金盏花玉瓷灯是我打坏的,而我却装病很是无辜的样子让父亲无法质问,到最后父亲都没找到凶手。
又比如,尧儿六岁时说长大要嫁给我,我便闹她说,尧儿太丑了没人要,尧儿哇的一声就哭了,我用了很多很多糖果和小玩意儿才哄住她,哄到她答应不跟父母亲告状,我才松一口气。
再比如,我这病。。。我这病根本无法根治,药仙说只能养着,治好只怕需要华佗在世。百般央求之下,药仙才答应我不告知父母。
可是也有一件事,是他不知晓的,是我一直可以瞒着他的,也是我一直不敢面对的。
我心悦他。
我已经无法分辨清是何时的事情了,只知道当我明确的感受到这陌生的感情时,已深陷不可自拔。我还有一些病态的想将他永远困在我的身边,不让他接触任何人。
他那样好,那样明媚,肯定有很多人是要跟我抢的。
我知晓这样不好,所以我忍着这股像随时要冲破我心房的情绪,一直忍着,小心翼翼的忍者,只希望不被他看出来。
直至那日,我们都逾矩了。
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亭台喝酒畅聊,他喝着喝着便要给我舞剑。他又没学过,哪里会舞剑,还没舞几下就把自己的腕子弄伤了。
我的心极疼,像是被人攥住,想都没想就含了上去,我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被雷惊到。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很难过,但我不想让他难堪,便不再做这举动,只领着他进了屋上药。上药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而我根本不敢抬起头,直到他颤抖的声音传来。
“兄长。”
我不得以抬头,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光,那光让我有些兴奋,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确定。
忽然他像小时候一样扑进我怀里,轻轻地蹭着脑袋。
啪!
我听见脑中的弦断了。
那一晚,我在他的哭喊声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拥着他入睡时,他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真是惹人怜惜。
可是第二日,当我早上醒来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温存,怀中已空荡荡,床上连余温都没有,冰冰凉凉的,一如山儿面对我的语气。
“昨日我们都醉了。”
那是他一整日和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我的心被这句话撕扯着,鲜血淋漓。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便不敢与他再过于亲近,免得惹他厌弃。
可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感情,只好默默地对他加倍的好。
我们的最后一面是他二十八岁时。
药仙过世了,从沧州传来的消息。沧州是京城的临城,坐马车要一天,快马加鞭的话半日就够了。
他听闻了消息,二话不说便收拾行囊准备去沧州为老爷子打理后事。
他来向我拜别,我知他这一去便是三年,他要在沧州守丧三年。
我要如何度过没有他的三年呢,我不敢想,我更害怕这三年后,他便再不回来。
我总有种心慌的感觉,思索之下还是决定表露心迹,至少,至少他离开我也明了我对他的感情。
我对他说,“你可知我心意?”
看他的表情慌乱紧张,我便猜想他定是知晓的。
我又说,“等你回来,我便去求父亲。”
求父亲许你一个名分,许了我们的事情。
原本只是试探的话,没想到山儿一阵扭捏之后送了我两个木雕的小人儿,前几日正好看见他在做这个。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但是这两个小人儿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喃喃的对着早已没有他身影的门外说,“我等你。”
可我终究没能等到他,都怪我没用,那伙抢匪闯进屋中时,我正在病着。
瞧,一没了他的照顾我便会病倒,真是没用。
刀很锋利,刺进身体里的时候一点阻碍都没有,但是真的好痛,痛到我根本没办法说话,或者做任何动作。
那伙抢匪看到已经击中了我的心口,便不再多留,立时走了。
我颤抖着摸索到了枕边的小人儿,已经被我摸得很光滑了,此时手上的血迹却沾染了那两个可爱的小人儿。
真是没用,他送我的东西,我都保管不好。
我将额头顶着那两个小人儿,轻轻地蹭,如他往日里喜欢做的一样。
我自知命不久矣,但我知道他会回来寻我的。他定会永远记住我的,这样我便很满足了。
“来世可不要投错胎啦,来世让我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好不好?”
轻轻落了一吻到其中一个刻着“山”字的小人儿,严傅阳的眼睛里再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