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门门口,两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接受六名士兵上上下下的详细检查,从两位医生摊手、转身、张嘴等动作的熟练程度可以看出,这两位大夫经过前面几条走廊的时候,大约已经将这套检查流程熟悉了好几次。
详细的检查重复了三遍,没有任何异样。
几名士兵将左侧的防弹玻璃推出一条缝隙,两位医生推着一台小巧的器械刚刚通过这条窄窄的缝隙,防弹玻璃立刻被推回原位。
距离石飒潭至少还有两米时,刘涛主任示意一下,两位医生同时停下。
“顾枫教授,罗南英教授……”张鹏走上前,对两位医生点了点头,“你们来之前,赵院长,周将军,还有杨教授应该已经为两位多次详细介绍了这次实验的严肃性和重要性。”
两名医生同时点了点头,张鹏整了整衣装,重新站直身体时,脸上不知不觉换上了肃穆的神情:“现在,我代表国家再次向两位重申:顾枫教授,罗南英教授,两位现在出现在这里,已经代表两位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经验最丰富,功底最扎实的微创手术专家,这本身就是已经是谁也无法抹夺的荣誉。”
“两位已经了解,这次手术关系到全世界全人类的人身安全,安全谨慎怎么强调也不过分,国家对两位只有一个要求:安全第一。更具体一点,手术过程中,感觉任何勉强,发生任何意外都必须立刻终止。”
两名医生再次同时点了点头。
“那么……”张鹏退后两步:“现在开始吧。”
站在左边的顾枫教授戴上蓝色的口罩,走到主席台唯一的座位旁,左手帮石飒潭拉起衬衣左袖,右手托住了石飒潭的左臂。
另一边的罗南英教授将小巧的器械推近,也不知道在哪按了几下,小巧器械伸出一只纤细的金属臂,凑到了石飒潭袒露的左臂上方。
这应该是个很简单的步骤。
可是,完成整个过程,吴南英教授至少花了半分钟,此外,当纤细的金属臂最终定位时,站在玻璃笼子里的数人,同时听见吴南英长长地吐了口气。
张鹏和刘涛同时皱起了眉头。
完全没有观察旁人的神情,罗南英教授再三检查几遍金属臂和石飒潭上臂的位置,又走到小巧器械的旁边。
再转过身时,罗南英教授手中多出了一支蘸湿的绵签,涂了涂石飒潭的左手上臂。
棉签稍有些凉,石飒潭的左臂立刻微微颤了一下,两边的眉毛也不自觉地凑到了一起。
也许是石飒潭发颤的动作过于突然,也许是石飒潭皱眉的幅度过于明显。
罗南英教授涂到一半的动作骤然僵住,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石……石飒潭先生……这……这……这只是普通……普通的消毒碘酒……我……我们不能……不可能对你……对你……对你……”
第七章压力(下)
“教授……教授……”张鹏迅速走近几步,恰好扶住罗南英几乎快要摔倒的身体:“镇定,镇定!”
“我……我没事……我当然没事……”罗南英艰难地转回头,大约是扭头的幅度太大,脸上的口罩掉到了下巴,露出了止不住发颤的嘴唇:“张部长,这……这……这真的只是最普通的消毒碘酒,绝对不会有任何不良反映……绝对不会……我……这么多年了……张部长,国家这么信任我……我……我……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
罗南英脸上的皱纹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语调也越来越急,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哽咽,双腿完全无法站稳,身体几乎瘫到了地面。
“没事,没事,教授,我知道这是碘酒,不可能有不良反应,教授,您放心吧,什么事都没有。”张鹏将罗南英慢慢扶到玻璃笼子的边缘,示意两位士兵搀住:“罗南英教授,您一路太匆忙,也太累了,这是我们的失误,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您尽管放心休息。”
将罗南英交到士兵手中,张鹏深深地叹了口气,许久才转过身体:“顾教授,现在只能由你主持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顾枫慢慢地摇了摇头,由于戴着头套和口罩,众人无法观察他的表情,只看到这位留下的医生十指交叉垂到小腹,默默望向主席台的右方,那儿,医生提前退场的搭档正被两位士兵搀扶,脚步蹒跚,慢慢离开。
一直到罗南英最终消失在小厅侧门,顾枫教授才回过头,重新取了一支绵签继续罗南英中断的工作:“石飒潭先生,这只是普通的消毒碘酒,没有任何危害。另外,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不可能对你采取任何麻醉措施。不过请你放心,这只是个很简单的小手术,没有体感也没有危害,你只需要保持左臂尽量平稳,不需要太用力,也不需要刻意放松。”
动作平稳地涂完消毒碘酒,罗南英走回小巧器械旁,慢慢调整一番,纤细的金属臂垂到了石飒潭的左臂正上,两者之间留出大约两厘米的空隙。
做完这些,顾枫教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包括石飒潭在内,主席台上三人完全明白顾枫教授此时面临的压力。
对石飒潭的确定性实验,手术本身其实不存在任何难点,甚至就连刚从医学院外科毕业的实习生大约也可以轻松完成。
可是,没有任何医生敢绝对保证自己的每次手术都万无一失,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因素可能导致无数种意外:机械、电力、温度、手术室的地板不够光滑,手术室的地板太光滑,早餐的面条辣椒放多了,早餐的面条辣椒放少了,等等等等。
严重的是,大会堂的这次手术,对意外的容忍性有史以来全球最低。
此时此刻,对石飒潭进行手术,等同于给全球六十亿人同时开刀,任何最微不足道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最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哪怕仅仅是幅度稍大,仅仅使石飒潭的左臂稍微有些可以感觉到的疼痛……
也许,中国某建筑工地正在高层施工的民工,左臂立刻因为毫无心理准备地微微生疼,本准备托上支架的钢管脱手,从数百米的高空飞速下坠;
也许,美国某高速公路正在驾驶卡车的司机,左臂立刻因为毫无心理准备的微微生疼,本准备往右转向的动作变形,卡车飞快地撞向无辜的护栏;
也许,巴西某医院正紧张手术的另一位医生,左臂立刻因为毫无心理准备的微微生疼,本准备切开肺片的手术刀错位,狠狠地扎进了病人的心脏;
也许……也许……也许……
对石飒潭的确定性实验,是一项本身几乎不存在任何难点的手术;
是一项甚至实习生都可以轻松完成的手术;
也是人类上下数万年文明史,自从产生了“医生”这个职业以来,压力最大的一次手术。
此时此刻,全世界人类寄于顾枫教授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