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近辉的午饭是老市场吃的。
由于是大年初一,又碰上了千年一遇的疫情,只有一家店开张。
18年了,老市场还是没怎么变,石头砌的L型的柜台外摆一些折叠桌子,就算是一个店面了。没有招牌,只能靠脸辨认。
郑云龙是张老脸。
倒是市场周边变了不少,之前一片空旷,每每都摆满了从乡下挑菜来卖的小贩,现在,起了不少高楼,这个小平层老建筑,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也不卖菜了,卖菜都转到了新市场,两层的建筑,可以容纳数百个商家,车水马龙,卖什么的都有。那是关近辉昨天早上逛市场见到的景象,丝毫没有瘟疫风行大战当前的可视感。
更多人会叫郑云龙四哥或者四爷,你一听就知道他在家排行老四。
老四老远就看到了关近辉,岁月好似没有在关近辉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难掩沧桑。
老四看出了关近辉走路的不自然。
没有拥抱,甚至都没有打招呼,关近辉自个寻了个桌子坐下。旁边的一对情侣往这边看了看,又吃了开。原本坐着的郑云龙站了起来,走回了摊里,抓起勺子,问:还是猪杂汤粉?
关近辉说:还是猪杂汤粉。
郑氏猪杂汤粉在云中镇可是出了名的,多少年了,别人都用上了煤气炉,但他,烧的还是柴火,好多人从外地回来,都必须过来吃上一碗。
煮上猪杂,泥碗摆好粉,滚烫的汤倒下去,就可以上桌了。必须趁热吃,粉的劲道还没软,刚刚好。喜欢葱花,辣椒粉的,桌上摆着,加多少,随君喜好。一小碟自制的酱油,什么也不加,粘起来,却有说不出的味道。
关近辉自然知道这道行,自顾自地吃。
老四拎起老式的暖水壶,给自己的搪瓷杯加了点水,走到了关近辉桌边,坐下。
关近辉在埋头吃,老四对着白开水吹了口气,津津有味喝起来。
关近辉还在吃。老四说:他们都说,人是你杀的,你这次回来,目的就是把孔家所有人都杀了,绝对不是只杀一个,如果只是杀一个,当年就杀了,留不到现在。
关近辉“哦”了一声,端起碗,把整碗汤喝了下去。
老四笑了,说:还是这幅德性。
关近辉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说:改不了了。又说:再来一碗。
又来?这回老四笑得裂开了嘴,露出了镶的两块金牙,放下杯子,说:我可记得,有一回,你跟人比赛,你啊,整整吃了9碗。
关近辉说:要不,我今天再试试,看看能不能再吃它9碗。
老四说:你能?你还能,我这铺子白给你,哦,不,这本来就是你的。
老四越说声音越低。对于老四突然的伤感,关近辉心领神会,嘴上却说道:快快,整多一碗,这次不会少你钱。
眼泪在眼中打转,转身滴了下来,老四在低身拿佐料的时候,把它拭去了。
亮哥他们没回来?关近辉高声问道。
老四没回答,很快,又把煮好的汤粉端了上来,坐下才说:没有回,身体比我还不好,孙媳妇是广州的,不喜欢乡下。
关近辉说:特殊时期嘛。又吃了一口,问:他不请你到广州住?
老四说:不习惯,去过几次,很快又回来了,闲不住,还干得动,不给别人填麻烦。
老四快80了,除了背有点驼,其他还好。
当太爷了?关近辉问。
老四笑得很开心,说:去年的事,两岁了。
关近辉问:带把子的?
老四说:带把子的。
两人相视而笑。
你呢?这些年跑哪里去了?老四问。
关近辉抹了抹嘴,说:说来话长,改天有机会再好好和您老喝一杯。
老四说:你啊,有什么事,别老放心里,有能说话的人吗?
关近辉摇了摇头。
老人看着街外,一只鸡懒散地走过,叹道:按我说,人这一生,也就那么回事,什么事,别老端着。
关近辉说:谁又不知道呢。
老四说:那照片我看了,太血腥。
关近辉笑着问:你也有微信?
老四说:早上卖酒的钱老头给我看的,我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学得会。
关近辉指了指柜台上放着的收款二维码,说:还说你不会?
老四说:那是我孙子搞的。
关近辉问:钱呢?
老四说:他定期帮我提到存折里。
像两个久未见面的老伙计,两人又唠叨了许久,关近辉才走,老四硬是没收钱,理由是:我也差不多了,你还能吃我几回。
临走时,老四大概还想说什么,但关近辉没给机会。
一边吃粉的小情侣却觉得,这两个老头好奇怪,搞得好像杀人案是他们的手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