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功今年六十一了,自小睡不踏实,两年前腰骨增生后,想睡个好觉更难了。
2020年1月25日,凌晨两点,看着春节联欢晚会睡着的王建功被周遭噼里啪啦的炮声吵醒,他翻起身,揉揉眼睛,关掉电视,艰难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昨晚的酒气还没去,猛得有点头晕,他急忙定了住,好一会,才踉跄地向厕所走去。
放过水,舒畅了,人也精神了不少,打开窗户,看着头顶冒出的烟花,王建功吐着口水愤愤而言:钱多烧的。抓起桌上的破夹克,出工去了。
班组里,换了谁都不愿意大年初一值班的,王建功却乐意,什么大年初一,只要给3倍工资,大年三十二都可以,其他人倒乐见其成,这就是靠近单身汉的好处,何况还是一个又老又颓的单身汉。
王建功本不用这么早起床的,换了平时,如果醒得早了,他会先在家里自怼一杯,到了规定好的4点,才慢吞吞地出门,今天他不想这样了,这可是大年初一,总要做点改变的——但实际的原因呢,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昨晚的酒还在喉咙,还喝个狗屁,再喝,切的那30块钱的猪颈肉就要吐出来了,那可是亏大本的买卖。
街上自然是稀疏,只有零散的鞭炮纸飘在晕黄的路灯下。王建功数着自己的影子向前走,心底挂念着前几天小桃红那撅起的小屁股,那弹性,想到小桃红胸前的小馒头握住自己捡垃圾的手里,他邪恶地笑了,内心一阵阵激动,若不是那迎面吹来的冷风,他还可以沉醉更久。说来也怪,前几天,这南方的小镇,大街小巷,人们还是赤膊短袖,以为辛苦逛街几日挑选的新年衣服将无用武之地了,赶好来了这冷空气,真是”好风知时节“,便算是有了年味。却苦了王建功,原本就睡不好,这下更坏了,被子里永远像冰水泡过的,那叫一个凉,便时时想念小桃红那香喷喷的小屋,却不敢多去,凭了他千几百块的工资,再加上五保补贴,一个月去个两三次已经够他吹牛了。
王建功负责的是镇文化广场地块,用队长的话说,整个云中镇的脸面可是都交在了他王建功的手里,王建功自然是晓得的,之所以被派到这么“重要”的活,还不是因为他不会做人,逢年过节没有进贡。文化广场时不时会有大小的活动,那垃圾让人收拾起来,可不是一两句骂娘能解决的。这个谁不懂,可是能怎么办呢?不干这个?不干这么他能干啥?去给人家守门头?没看人家招保安的表上,年龄25-40岁,退伍军人优先!王建功又不是没对那3000多的工资动过心,可年龄摆在那。
小时候,家里的老人给王建功算过命,说他能活到80多,他倒是不愿意活那么久,他经常的感慨是:活久见。意思是,活得越久,见得越多,越不想活。众人自然挑衅他为了小桃红也要多坚持几年,每每他都会吱着嘴笑,掉了大门牙的窟窿,分外明显。
一路想着,估计该到地了,伸手进口袋,王建功暗叫糟糕,忘带工具房的钥匙了!没工具,可怎么干活?王建功自有妙计,知道自己丢三落四,他早在广场的南边放了一个拖桶,里面扫把、铲子应有尽有,于是朝广场南边走去。
云中镇地处中国南部,以吃白切狗出名,下辖40多个自然村,10来万人口。前几年,大家都有钱,镇里便筹钱建了文化广场,美其名曰,文化兴则云中兴,文化强则云中强,对此,王建功颇有微词:TMD,文化能当饭吃吗,李义他儿子,读了几年大学,还不是回来养猪,为什么不把钱分派给穷人,我家的锅可是没米了。旁人不同意,说他家什么时候有米过,有的只是酒,是的,估计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何年何月开始,他已经没煮过饭了。
走了一会,累了,王建功索性靠着广场的舞台坐了下来,抽出烟,点起火,风有点大,点了好几次都没着,王建功怀疑火机没气,凑近认真看了看,看不清,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才看清了,有气,还有气,心中一时来气,大骂道:妈的,连你也欺负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作势要把火机丢出去,可是,举到高处,又收了回来,嘻嘻笑道:我才没那么傻,又让我多花一块钱买,没门。
他没注意到,熄灭的手机屏幕上,一道影子在晃来晃去。
文化广场大致是云中镇的中心,广场前面是一条穿镇而过的国道,左边是菜市场,右边是镇政府办公大楼,王建功抽着烟,呆望着远方孤寂的灯火,多少个夜晚,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寂静的周遭,这忽闪忽闪的烟,让他无比享受,一天24小时,可是,属于他的,只有这丁点烟的时间。
其他的还好,堵得王建功爆血管的是:他怎么就讨不到老婆,可是街头的瘸子已经有两个孙子了。有人说,这是他的命,因为他父亲是屠夫,前世损的,他这是替他父亲还债来了,害得他差点想去揭那老不死的坟。哦,不,不是老不死,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那时大运动还没结束,那真是一段久远的时光。
王建功渐渐有点迷失自己,迷迷糊糊地感觉要睡着,可是又冷,急忙把夹克的链子拉了起来,算了,待会再找个地方睡吧,他不总是这个样子么,简单地把显眼的垃圾收拾收拾,就可以找地方躲着睡去了。
今年的大年初一,王建功是高兴了,因为所有的群体活动都取消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往年的广场大集市搞不成了,一想到成堆的垃圾凭空消失了,他心里就起劲。这么一想,他忆起了昨天队里发的口罩,这口罩放哪去了,当时队长可是千嘱万咐要戴的,重点是领导可能来检查。王建功最烦检查,说是一群傻蛋吃饱了没事干撑着,可是,不戴又不行,是要扣分的,扣分不要紧,关键是分数少了,奖金就没有了,不能让到手的钞票飞了。
正为难,隐隐看到有一个白色的幌子在广场中飘,垃圾袋?口罩?!王建功心中大喜,想什么来什么,看来这鼠年的运气是大大的好,本命年啊!可以!
王建功看着口罩飘来飘去,仿佛看到了孙悟空在自己手掌心挣扎,极是高兴,这,这多像小桃红那“不要不要”的扭曲的脸。
王建功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向口罩走去,许是坐久了,脚有点麻,但不妨碍他拖着脚接近目标。
是口罩,果真是口罩,这个时候,王建功可不管之前它曾戴在谁的嘴上,口罩飘过,他猛地一踩,偏了,急忙伸手去捞,一个不小心,跌了个狗吃屎。
MD的,看我不把你撕个稀巴烂,跌倒的王建功早就忘了什么积分,什么钞票,爬了起来……可是,他马上又坐了下去,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舞台上,正挂着一个十字架的什么?!有点……像个人!
“你谁啊,深更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弄什么鬼?”
王建功气冲冲地走了过去,没人回应,越走近,心越冷。
“你谁啊,应个话,哑巴了?”
王建功不是没遭遇过恶作剧,那些个喝醉酒了的青年,在舞台上睡的事迹多了去,可是,他挂起来干嘛?
悬浮?不,两边的绳子拉着他的手呢。
他的头呢?王建功顿感后背凉飕飕的,停了好一会,才壮着胆子叫起来:你王大爷可不是被吓大的,看我待会不把你抽个屁滚尿流!
发抖地打开手电筒,发抖地走过去,接着,一声足以刺破云中镇漆黑夜幕的尖叫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