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娜娜就是台风的中心
“哎呀!你怎么啦,他三嫂?”问话的是本村的一位大娘,丈夫姓李,住在村西头。
“啊……几天吃不下睡不好……身子虚……眼前直冒金星……”化芳说。
“可不是哩,谁不挂着自家女儿?”
化芳想不到村西头的老人也知道了娜娜的事,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家娜娜的事?”
“咱村谁不知道?可这是为了啥?”爱打听事是妇女的专长,而传播小道消息不必专门找时间,妇女们在说话时会很轻易地捎带出来。没有几个妇女能安静地自己独处一天,她们需要交流,一交流,什么事都会大白于天下,而涉及男男女女的事是热点话题,事情若涉及隐私,嘁嘁嚓嚓说完后还不忘加一句:可别乱传,我只告诉了你,保密啊。越强调保密,那故事长腿长翅长得越快,像冬天狗撵的兔子那么快,像夏天的蚊蝇那么无处不到。
“我也不知道哩,是从北京赶回来的……今天晚上,她爸就把娜娜接回来了,一切就闹明白了……我这是去买只鸡,准备做好吃的呢,怎么就眼冒金花起来……”化芳说话尽量简略着关于她家娜娜的内容。
“想闺女想的呗……”李大娘颇解人意地说。
这句话撞击了化芳的心灵,化芳的母性被激发出来,鸡鸭鹅狗还护崽呢,何况人呢?化芳决心无论如何要保护女儿,不能让女儿再受到伤害。为了保护女儿,必须与赵全一刀两断!还要防备着赵全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能害亲娘就一定能害任何一个人,还教育局工会主任呢,狗屁!害人精一个!教育局这教育人的地方咋能有这样的人渣?那次车祸怎么阎王爷咋不收了他?留着他坑人害人!
想到此,好像浑身有了劲头,努力地站起来,李大娘搀扶了她一下,她终于站起来了!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我想明白了!”由爱转恨的力量往往比原始的恨更强烈,所以恩爱夫妻一方变心另一方往往有过激行为,很容易理解。
“是啊,什么事都得想开,年纪轻轻的,这样怎么行?担心、生气都不管用,想得开才行,有事办事,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李大娘开导着化芳说。
化芳摸了摸兜里的安眠药瓶子,想:“我为什么去死?该死的是赵全!”她此时喘气已经匀匀实实了,就说,“是哩,我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保住这百十斤,还要拉巴儿女成人呢!”
“这就对了……”大娘说。
二人又拉了几句家常,各自回家。
化芳回到家,和父母一起等着一家人的团聚。可化芳坐立不安,她的心事太多,心事太重。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女人,她的担心太多太多……
五月十五号,是阴历的四月十一。月亮像被什么牵动着的半拉铜镜子,正努力升向天空,似乎到天顶,她就能圆了似的。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白马岗的农家小院,照得化芳的身影黑黑的,那黑影随着焦躁的化芳,在不停地移动。
夜里十点多,娜娜和爸爸、奶奶、大爷以及姑姑终于一起回到了家。
化芳跟女儿紧紧抱在一起,相拥而泣,母女俩都说不出话。
赵文和小琴搀扶着母亲进屋。
此情此景,赵发沉默了,鼻子酸酸的,强忍着眼泪。他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
“都在院子里干嘛?回屋里吧!”娜娜的姥姥说。
人们都进了赵老太太的屋里,互相寒暄着。
屋子早被化芳收拾好。婆婆坐在床沿上,啊啊地比划着,很激动的样子……
“娘,别激动!”赵文说,“一家人团聚了,你该高兴才是……”
母亲点点头,似乎平静了许多。
沟通的桥梁被中断,赵母能接受信息而不能传递信息,她心里急,谁也不能理解赵母的心思,双方都痛苦。
赵老太太冲着亲家母招招手,娜娜的姥姥赶紧走上前,两位母亲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亲家母你受苦了……”
赵母点点头,接着向化芳努了一下嘴,人们都不知她的意思。化芳心里咯噔一下,自从婆婆原谅了她以后,她似乎有了惊气底子,婆婆的一个眼神都让她害怕。
化芳说:“我沏上茶吧……喝着水说话……你们饿吗?”
化芳有些语无伦次。
“喝白水吧,茶水喝了会兴奋,会睡不着觉的。累了、困了却睡不着,更难受……”赵文说。赵文一直不待见这个弟媳,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形成思维定势,一辈子都难改变。
小琴帮着嫂子端水。
“我准备了面条,炝锅的菜都备下了,电锅,一会儿就能做好……我去下吧?”化芳环视了一下,征求意见。
“不饿……不饿……”众人都说。
“我还真有点饿了。”娜娜说。
“小孩化食胆快呢,少下面,稀稀的,都喝点……”小琴说着,拉着嫂子离开了屋子,走进厨房,迫不及待地讲她的历险过程:“真是太险啦,再晚几分钟,娜娜就被糟蹋了!”
一句话惊得化芳呆若木鸡,傻傻地听……
小琴是很利索的女人,嘴快手也快,一边说一边做饭,说到激动处,两只手也帮着表达……
“唉吆吆!沸啦沸啦……光说话啦……”小琴高声喊叫了起来。
下了面条打上鸡蛋的锅里溢出白沫,小琴慌忙去掀锅盖,锅盖滑而且烫,咣铛一声掉到地上……
化芳似乎呆了,一动不动……
赵发听到动静跑进厨房,迅速关了锅的电源开关!手烫了一下,赶紧往手上吹了口气,又极快地摸了一下耳朵。
“怎么啦?”赵发急切地问。
“光说话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沸了……”
“你都说了些什么?怪不得大哥、二哥都说你嘴快……”
小琴受了哥的数落,伸了一下舌头,说:“我也是怕嫂子挂着……”
赵发一回头,见化芳像根木头桩子站在那里,走过去。拍了她的一下肩膀:“怎么啦?芳。”
化芳像从梦里被叫醒,哇地一声哭了:“我那苦命的闺女……”扑在赵发怀里,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别这样……都过去了……”赵发安慰着妻子,又转过头对小琴说,“你看你把你嫂子吓得……”
“怪我怪我……”小琴自知理亏,路上两个哥哥反复嘱咐她不要慌着告诉化芳事情的经过,怕化芳受不了,没想到小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吓得嫂子灵魂出窍,连忙说,“怪我怪我……我把面条端到北屋,你们拿碗筷、醋和香油……”说完蹬蹬蹬走了,逃跑似地。
“发子,我们再也不能把娜娜留在家里了……”
“好,大哥和我商量了初步的计划……我想好了,我们一家再也不分开,带娜娜走……话不是一句就能说完的,事不是一下办完的,我们从长计议……”说着推开化芳,擦着化芳的眼泪,“擦干泪,洗把脸,别让老人和孩子看出来……”
一家人只有娜娜喝了两碗面条。
化芳站在娜娜的身后,看着女儿喝,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不停地咬着嘴唇,心里默念:“娜娜,我的闺女真是受罪啦……”
娜娜喝完了还说:“家里的饭真好吃……”
“活动活动,去休息吧,娜娜。”化芳说。
“好的,我去看看亮亮,问问他想我了吗?”
“他怎能不想……他睡了,你别叫醒他……”
“我也要好好睡到自然醒……谁也不能叫我……”
“你也真累了……好吧……”
娜娜去了趟厕所,又看了看睡梦中的弟弟,就回到自己的小屋睡觉,化芳为女儿放下蚊帐,又把头伸进蚊帐里,说:“娜娜,你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吧?下边……”
“没有……”没等母亲说完,娜娜立马作了回答,因为在石市警察阿姨问过她是否受到性侵害,姑姑也问过她这样的话题,法医还给她做过妇科检查,她敏感地知道母亲的意思,就说,“我还是以前的娜娜……没变。”
“哦,好孩子,我放心了……睡吧……”她爱抚地摸了女儿的脸说,“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
“你和姑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大人真是的……什么也没发生,以后我会详详细细地说给你们,省的瞎猜!倩倩瞎猜,我把她的眼差点戳瞎了……”
化芳坐到床头,愣愣地说:“这孩子怎么这样?”说完生气地站起来。
娜娜噘着嘴说:“我困,睡了,妈你也早休息……”
看着娜娜女儿闭上眼睛,想:“或许大人们都在瞎猜……但愿如此……”
娜娜这几天太累了,不一会儿就发出微微的鼾声。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孔,化芳一阵心疼,或许那天娜娜就是在这样的甜睡中做了恶梦,惊醒后撞见了那桩丑事。这样她就不自觉的想起了赵全:“我再也不能让女儿做恶梦!赵全,你要敢动我女儿,我给你拼了,鱼死网破!”
据说台风再大,台风的中心也是平静的。熟睡的娜娜就是赵家台风的中心,娜娜很是平静,可一家大人都不平静,各自的心里都激荡着波涛。
赵发夫妻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没亮灯,月光照进窗子,窥视着人间的一切。
赵发给妻子讲了在石市的经过,讲得化芳一阵阵地掉眼泪,两手放在胸口止不住狂跳的心……她一次次感谢苍天保佑……
“大哥和我给公安局和车站送了锦旗,首先要感谢他们啊……我早就对天起誓:只要保佑娜娜平安,今年过年时,我要上三牲大贡……那个徐半仙真厉害,算准了娜娜出逃的方向,可能出事的时间,我明天去谢他……可你知道娜娜为什么跑吗?”
化芳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马倩的奶奶说的那些话,赵发听了后,说:“女孩家不让省心啊……这些事你当娘的好好问问、管管吧,小琴问过,法医和警察都有了结论,说没事……”
“盼的是什么?就是没事!以后这些事,我们不能大大咧咧啦,过日子过到最后不是为了孩子吗?我们情愿少吃少穿好东西,也不能让孩子出事!女孩子名声坏了,会影响一辈子的……”化芳说。
夫妻的交流中,已把娜娜为什么跟倩倩打架、打架后怎么连夜跑回家、回家见到警车怎么上的凤凰城、怎么逃票上车跑到石市、怎么又被侯校长吓跑、怎么被救……一直到眼下,有了完整的轨迹,最后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娜娜晚上要和男孩到操场呢?
“你耐着性子问问娜娜吧,当爸爸的怎么问?唉……”
“那个学校娜娜是回不得了……这种事会传得很快,我们总不能挨个去解释孩子没事、纯洁,人们会瞎猜的……娜娜会受不了人们说三道四的。”化芳很担心。
“还有那个侯校长,娜娜见了他吓得跑,可见那学校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早就打定主意,坚决转校!不过我就是担心……明天你问问娜娜和那个男孩到底怎么回事?不能全信马倩她奶奶的话,要把问题弄清楚,不要冤枉孩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生二哥的气!”
化芳的心又咯噔一下,怯怯地问:“怎么啦?”
“他不止一次地说娜娜神经有问题……我看他才神经有问题呢?说话办事阴阴丝丝,说半句留半句的,办事总是扯着后腿,跟小琴、大哥不一样,不同样是亲侄女吗?他怎么就那么漫不经心?我总想我们娜娜什么地方碍防他了?他还说我们三兄弟就这么一个女孩,是葱花呢,还说过我们死后指望娜娜的女婿行三拜九叩礼,大祭我们呢……这回是怎么啦?”
听了丈夫的话,化芳思量了很久。鲁西的风俗中,葬礼的高潮是贵宾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这贵宾就是女婿,所以生了女孩,人们往往说以后有受三拜九叩大礼的指望了。
化芳终于说:“二哥那人说话有时不像个读书人……你也别多心,二哥处理事情就那样……他们家看不起人,我娘家人对他印象很坏,以后咱别那么热心肠了,别再他一借钱你就给他办,往后,咱心里有自个儿的小九九吧……人心不一样呢,像化香说的,咱别巴结他家了。”
“是哩,为了他,化香把我抢白得挺难受,仔细想想,二哥真没给这个家办过什么事……大哥也烦他,他心眼儿忒多,咱爹得病到死,没沾他什么光……这回咱娘得病,他临时垫的钱,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他不当家,二嫂那人又太算计……”
“我真搞不懂二哥,大哥说带娘到太原治病,他不同意,让他想个既能为娘治病又不耽搁娜娜跟我们去北京读书的办法,他又想不出来……小琴说,为了娜娜读书可以把娘接到她家,可县医院治不了娘的病啊,二哥竟然说娘岁数大了不说话挡不了吃喝,没事,大哥骂了他一顿,我们很解气……难道老了就只剩下吃喝了吗?看来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化芳对赵全的认识又增加了一步,他的确太自私了!她心知肚明赵全为什么这样说这样做,可她不敢吐露半点口风,她心里很难受,她的后悔和担心又像毒蛇一样咬她的心,泪水止不住默默地流,可又怕丈夫发觉,强忍了一会儿说:“睡吧,这几天我们都被折磨得够呛……”
“好,睡吧……”
可他们只是互相的体谅,互相不打搅,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着,因为都久久听不到对方那熟悉的鼾声,各自想着心事……
农村与城市相比,居住特点就是宽敞,但配套设施的配置相对较低。赵发夫妻和儿子睡在外屋大床上,娜娜睡在小套间,娜娜的姥爷姥姥睡在里屋大套间。东面的正房里,小琴陪着母亲,赵文睡在里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如果是城市,只有进旅店的份儿。
赵文作为长兄,自然想得很多。在孔孟之乡,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观念是很强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病了,如果他带走母亲,老三一家去了北京,这偌大的宅子就没人居住了,老家的概念似乎少了活力和意义,因为家的内涵是人不是任何建筑。那样的话,只能把院子托付给近枝近门管……那么老二离家最近,他有空照顾这院落这家吗?这个老二,怎么变了?很反常,竟然说出老人可以哑了的混账话,难道出车祸出的,脑子有了问题?难道怕老人啰嗦?娘并非常跟他住,能啰嗦他几回?或许,有什么秘密不愿让娘说吧?那会是什么呢?娘为什么一直向我伸两个指头呢?什么意思?娘为什么在病床上踹老二呢?虽说是娘打儿不羞,可这儿子也是四十岁的人啦,老二这次托词不回家是计较妈踹他吗?娜娜为什么怕见老二呢?为什么怕他的死鱼眼呢?为什么娜娜见了他的眼吓得跑了呢?娜娜的这次出走与死鱼眼有联系吗?又有什么联系?他点了一支烟,继续想,他猛然想起一个细节:刚回家时,娘抓住亲家母的手,使劲儿地冲着化芳努嘴,化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想到这里,他也紧张起来,狠命地抽了口烟,呛得咳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