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她从雨花厅跑出来的那晚,她在街头偶遇了萧慕安。他远远看见菩提寺灯火璀璨,忍不住抬手问道:“那是哪里?好像很多人。”
那天是观音菩萨的生辰,菩提寺正诵经作法。他们站在佛寺门外远远望去,一众僧侣手捻佛珠,双目微阖,虔诚地诵着经文。孟程心听不懂,却深深地感受到那份庄严肃静,她的心忽地就静了下来。
菩提寺前有颗繁茂的合欢树,花到了谢期,纷纷从枝叶上坠落下来。树下有个大石,孟程心有些疲累,坐在上面歇息片刻。
“你刚刚怎么恰巧在那里?”她才想起来问。
萧慕安瞥了眼她,轻飘飘道:“刚刚在雨花厅等人的,不想却在紫藤花架下听了一出‘二女争夫’的好戏。”
孟程心一听,霍地从石头上跳下来,肩上的伤口被这一拉扯,猛地作痛,她伸手捂着肩头,瞪着萧慕安斥道:“你偷听?”
萧慕安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那是公共场所,何来偷听一说。”
孟程心又羞又气,头一阵眩晕。
萧慕安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做错事的人才怕被人知道,你怕什么?”
孟程心又瞪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咧嘴一笑。
“我听了你的故事,也给你说个故事如何?”萧慕安背靠在合欢树下对孟程心说道。
孟程心看着他,他却仰头看着远方。
“从前有两个大户人家,他们各有一个儿女,因两家世代交好,便给他们定下了姻亲。那男孩与女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笃定。后来那女孩家又收了一个养女,那养女很是温柔乖巧,无论是大人孩子都很喜欢她,两家人都把她当做自己家孩子看待,她便从此与男孩女孩一同吃住,一起长大。”
他语调轻缓地说着,“时光荏苒,他们渐渐长大成人。两人家欣慰之余,开始商讨筹备起男孩和女孩的婚事来。可哪知,那男孩却怎么也不肯娶女孩了,他说他爱上了那个养女。”
孟程心心里一沉,抬眸看着萧慕安。
萧慕安正转过头看着她,他的眼底涌动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孟程心轻声问道:“后来呢?”
萧慕安兀自勾唇笑了笑:“那男孩与那养女爱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在亲情和爱情的夹击下,男孩选择了爱情,他毅然决定放弃一切,要带着那养女离家出走。”
萧慕安顿了顿,孟程心忍不住追问:“他们走成了吗?”
萧慕安摇摇头:“男孩的父亲一气之下大病一场,不治而亡。”
孟程心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男孩伤心懊悔、自责不已,回到家中披麻戴孝。就在这时,那养女拿了男孩母亲一笔钱失踪了。那男孩伤心失望之下,承母命,娶了女孩。”
“那养女为什么失踪了?她去哪了?”孟程心忍不住问道。
萧慕安勾了勾唇角,轻蔑道:“谁知道呢?也许她觉得与男孩之间无望了,不如拿笔钱来得实惠。”
孟程心摇了摇头:“她既与男孩爱得那么不顾一切,又怎会如此轻易放弃他们的爱情?”
“呵,”萧慕安冷笑,“所谓爱情,不过是人们自私自利、不忠不义的借口罢了。看那陈纪和张小雨不也是如此。”
孟程心一怔,良久才道:“不一样。我和陈纪哥哥之间没有婚约,没有终身盟誓。”
“那么你难过什么?”萧慕安俯身看着她道。
孟程心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无言,轻轻地别过头去。
萧慕安抿了抿唇,侧身倚在大石边,和她并坐。“为什么不揭穿她?昨夜明明那么凶险。”他低声问。
天边有星星忽闪,孟程心一时看得恍神。她说:“我妈妈说,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犯些错误,有些是小错,有些却是难以弥补的大错。如果你希望有天能够得到谅解,那至少给别人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是吗?”萧慕安勾唇冷笑起来,“只有犯了错的人才需要用这样的话宽慰自己。”他心想,斜眼瞥了眼孟程心。“所以你原谅她了?”他又问。
孟程心愣了一秒,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讨厌羁绊。”
她这话说得简单,萧慕安的心却没来由地顿了顿。他侧头看着她,忽地轻轻笑了笑。“如果她也这样明白就好了。”他轻声说,夹着幽幽的叹息声,化在风里,孟程心一时没听清,不由转头看过来。
菩提寺的暮钟忽地敲响了,大概是诵经已结束了。
萧慕安转头望去,似呢喃般问道:“你相信这世间有因果轮回吗?”
孟程心想了片刻,低声回道:“也许有因果,却不知会不会轮回。”
那晚,他们回到孟程心家门前时已近十一点。
孟程心与他道别,刚要开门。萧慕安道:“我的救命之恩,你打算如何偿还?”
她一愣,回头看着他。他忽地凑近,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笑道:“又不会要你以身相许,紧张什么!”
孟程心现在还能记得他的气息柔柔拂在她脸颊的时候,她紧张得不敢呼吸。
“给我做导游吧!这商城我来了几天也没玩出趣味来!”他退后了一步,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狭促的笑意。
“哇”有小孩的哭声传来,将孟程心从思绪中拉回。她四下望去,一个小孩摔倒在不远处的木架下。她忙跑过去将木架挪开,有一个妇人亦往这边跑来,嘴里唤道:“亦涵,亦涵!”
那小孩一下就扑在她怀里痛哭起来。那妇人抱起孩子,向着孟程心道:“谢谢你,谢谢!”
孟程心微微一笑,四下望去,才发现自己走的并不是上山的道路,惊异之余,更发现这似乎是在一个酒店的后头。
看着这满地杂乱堆放着的破旧不堪的桌椅,还有些腐臭的食物被丢在一旁的山沟里。孟程心一阵恶心,绕着一旁的竹林走过。
她走着走着才发现,这个酒店的占地面积很大,有一部分显然是新挖山凿石、砍树伐木劈出的地。她有些诧异,她之前找到的资料里还真没有涉及到这里。
她绕到酒店的正门,挂牌上“悠然山庄”四个字似乎是新漆的,金光闪闪。
她在附近四处打听,这才知道这个悠然山庄是三年前落定在此地的,也曾繁盛一时。只是后来被查出些食品安全和卫生问题,就败落了。前几个月,不知从哪里得了资金支持,忽地大修大建,还扩了土地。
职业嗅觉告诉孟程心,这其中必有问题。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探查。忽见几辆黑色的奔驰从大道上驶来,直开进悠然山庄。
她想起悠然山庄背后的金主,不禁有些好奇。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两点。“还早,就去看看吧!”她暗道,查了查微型相机的电量,将它别在包口的纽扣处,朝悠然山庄走去。
暗访这种事情有风险,可孟程心初出茅庐的时候很是喜欢。连她的恩师金老大也曾打趣道:“别看程心素来娴静,却藏着颗冒险的心。若是个男孩子,只怕更有作为。”
倒不是老师重男轻女,只是有些社会新闻他确实从不让她去碰,例如黄赌毒。她明白,这是对她的保护。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就藏在人性最隐秘处。何况,他们还要深入其中,把这些东西挖出来。
孟程心在悠然山庄内部探查一番后,小有收获,只是终究没见到那幕后金主的真面目。对方的随从个个警觉非常,不易靠近,这恰恰激起了孟程心的好胜心。
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既然看不见人,就从车查起,孟程心心想。悄悄绕至停车处,拍下车牌号码。
“你在做什么?”突然,一人大声喝道,从十几米外的地方快速奔跑过来。
孟程心一怔,正要跑。却发现从另两个方向也跑了几个人。她收住脚,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
在那几个人跑到她身边之际,她迅速地钳下包口的微型相机,轻轻地用手扶了扶脑后的马尾,将它匿于发中。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那人警觉地盯着她问道。
孟程心故作诧异道:“怎么了?”她扭头看了眼车,“哦,这是你们的车呀!”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像个机器人,只会重复这一句。
孟程心耸了耸肩:“我看错了,以为是我朋友的车,想来打声招呼的。”
那人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他身侧的一人凑到他耳边低声地耳语了几句。他又道:“你在这边晃荡了好久,到底有什么居心?”
孟程心不以为然地勾起一丝笑意,扬声道:“这悠然山庄大开门庭,做的是八方生意。何时成了私家花园,不许人来往走动了。”
那人被她一揶揄,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不再说什么,却也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有一人走上前来问道。孟程心瞥了眼他胸前的名片,是悠然山庄的客房经理。
“你来得正好,快看看这人是不是你们山庄的住户?”那人对客房经理道。
客房经理看了眼孟程心,刚要询问。孟程心却道:“不用问了,我是来探友的。”她看了眼他,又道:“只是我不知道,这悠然山庄还有非住户不得入内的规矩。早知如此,你们也该早早写个牌子挂在门口!”
这客房经理一瞬尴尬,旋即便笑道:“哪有这样的规矩,这位小姐取笑了。您肯贵步踏贱地,便是我们的客人。”
孟程心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那我可以走了吗?”
客房经理正要开口,那人却道:“还不能走!”孟程心斜眼看着他。他二人一番耳语,客房经理的脸色一变再变。孟程心心中暗道不妙。
“这位小姐,我看您也是个忙人。我们也不想耽误您的时间。我们山庄开门做生意,迎的那是八方客人。做生意嘛,最讲究以和为贵。”客房经理笑哈哈地说道,忽然话锋一转,“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手里若真得了什么东西,不妨开个价,我们买下就是了!”
孟程心冷笑一声:“你这话说得我好糊涂!我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人喝道:“小姐若是不肯配合,莫怪我们不客气!”
孟程心斜瞟了他一眼,冷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如何不客气!”
那人脸露怒容正作势要上前夺包。却听身后一人道:“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朝后望去,俱是一愣。孟程心也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