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商城与程元道了别,孟程心便踏上了西去的路。程元送她到门口时,满眼不舍的复杂心情,她似有许多话要说,最终也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争取早些回来。”
越往西北,天气越发干燥酷热,那种热像是鱼儿被扔到了戈壁滩一般,孟程心几乎都能听到体内的水分迅速蒸发的声音。
巡访考察所到尽是偏远地区或山里,跟团来的好几个实习记者水土不服,有些病恹恹的,到六月初的时候,他们还徘徊在甘肃境内。
那日他们要去到一个山村里,交通不便,他们只能徒步上山。山里郁郁葱葱,树荫如盖,倒是没有那么热。这里的人们简单淳朴,眼睛晶莹得像露珠,看着她们,憨厚地笑着,岁月侵蚀所留下的纹理在他们脸上清晰可见。
那一夜,他们就宿在山里。
山里的夜空格外璀璨明亮,孟程心仰头看着,忽然就想起萧慕安来。他在做什么呢?会看到这样的星空吗?她忍不住想着,心底细细碎碎地疼了疼。
村落的树桠下,一群人端着板凳,聚坐一团,他们摇着蒲扇,拉着家常,那样的宁静与满足。
六月十一号,孟程心一行人抵达青海的西宁市,访察团会在此歇息一日,也给了她们喘息的时间。
孟程心在酒店睡到半下午,脑袋晕沉沉地痛,她起了身,独自到酒店后的湖边闲逛醒神。湖边有颗粗壮的大榕树,她走了会儿,便坐在榕树下的长椅上纳凉。
“孟程心!”有人唤道。
她正出着神,听到叫唤声,忙转过头。“顾霖?”她有些诧异,愣了愣,站起身来。
顾霖站在她两米之外,看着她温然地笑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孟程心难以置信道。
“我来看你呀!”顾霖笑道,走了过来,他还是那样儒雅,眉目中更多了几分自信。
“你回国了?”孟程心还未从惊诧中走出来,呆呆地问着。
顾霖笑道:“当然呀,我现在不就站在中华大地上吗?”
孟程心哑然失笑,亦觉得自己这问题很蠢。
顾霖凝眸看了她一眼,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孟程心又问道,亦坐了下来。
“我上周回国的,本想去看看你,又听说你出来了,好不容易打听清楚你们的路线,所以就过来了。”他耐心解释道。
孟程心哦了一声,心里却暗自叹了叹。顾霖转眸看着她,微笑道:“程心似乎是惊到了,却没有觉得欢喜?”
“怎会!”孟程心有些尴尬地勾了勾唇角,微笑道,“欢迎归国,顾霖学长!”
那晚,顾霖和访察团的记者们一起吃的晚饭。他本就是传大的风云人物,这些传大毕业的学弟学妹们大多都在橱窗里见过他的照片,一个个叽叽喳喳围着他问这问那,说个不停。
顾霖从国外学成归来,直接进了电视台做编导,他说下个月入职,尚有些空闲,所以四处走走,看看老朋友。
那些小记者们的八卦心被点燃,偷偷觑着孟程心,偷偷地笑。孟程心恍若未闻,视若无睹地悠然喝着果汁,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红日垂在天际,天际的薄云被一层层晕染,像十里红帐。
每每这个时刻,她都会想念萧慕安。
次日,访察团继续西进,顾霖不便同行,送孟程心到大巴车前。“等你回了H城,我们再聚!”他道。
“好!”孟程心微笑道,“到时候叫上小美,我们一起给你接风洗尘!”
顾霖温然一笑,看着她们的车离去。
有好事的小记者控制不住八卦之魂,凑到孟程心身边问道:“程心姐,你和顾学长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孟程心正眯着眼养神,稍稍睁眼瞟了她一眼,懒懒道:“前面路还长着呢,把精力消耗在这样的事上,不怕后面累得你说不出话吗?”
那记者吐了吐舌,乖乖地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当艾美打电话来,孟程心说起这件事,艾美不禁唏嘘连连:“前两天我看圈里有同学说顾霖回来了,原来是真的。”
“是呀,我也没想到,很诧异。”孟程心道,“我答应了回去给他接风洗尘,你到时候一起啊!”
“哈,他一定想,那碍事的艾美怎么还在!”艾美顽皮道,对着镜子贴面膜。
孟程心忍不住笑了笑。
“我说,他竟然那么大老远地去看你,看来对你还是原来的心思,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他现在的状况?”艾美道。
孟程心愣了愣,不解道:“打听什么状况!”
“有没有结婚或者有没有女朋友呀!”艾美道,“毕竟他走了四五年,总得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
孟程心一时语塞,半晌才无奈叹了口气。
艾美听着她的叹息,亦不由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难道要为萧慕安孤独终老吗?或者再争一把,或者干脆退而求其次,这样才像你!程心!”
她忽然提到萧慕安的名字,孟程心的心没来由地抽紧。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他的名字了,她把那个人的名字、声音、容貌,包括他的一切都悄悄收在心底的角落里,在黄昏日影里,在漫天星空下,默默地想念着,当作她独自一人的秘密。
可艾美突然提了起来,就像是她无意从家的柜角里翻出了萧慕安的东西一般,泪水瞬时淹没她的双眼。
还是时间太短,只是因为时间太短,孟程心想,抹了抹眼泪。萧慕安于她就像是一种蛊,她无意沾染,却已然成瘾,如今才想戒除,就必须剥皮蚀骨。
出青海后,孟程心一行直往新疆而去,在新疆逗留了大半个月。七月初上,他们又向南进入西藏自治区。
七月的H城,亦渐入盛夏。时近午间,太阳火辣辣地端坐在众生头顶,趾高气扬地吐着火星,成群的知了窝在树丛里叫嚣着,令人心神烦乱。萧老夫人蒋筠双目微阖,安静地倚在花厅的贵妃榻上养神。
何彦生从外头走进来,家佣给他递上毛巾和一盆温水,他洗了把脸,擦了擦手。
蒋筠从落地窗里看见他徐徐而来的身影,忍不住回过头率先问道:“有消息了?”
“是!”何彦生道,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家佣忙递上茶水,“他三天前在法国的庄园出现过。”他说着,递给老夫人几张照片。
“他去那做什么?”蒋筠诧异道,这么多年了,萧慕安再没有独自一人去看望过傅敏,每年不是跟着他父亲一起,便是同他姑姑一道。去了也只是远远看着,从不走近,亦不会说话。
可照片里,他坐在傅敏身侧,伸手轻轻替傅敏擦拭着嘴角的糖渍。他看起来消瘦了些,眉宇间尽是疲倦,他那如墨色宝石般的双眸里零星几点光亮,看着傅敏的时候伤心悲悯,垂下时又无尽颓然。傅敏直愣愣地看着他,眸光安静而迷茫。
“庄园的人说,是慕安主动靠近夫人的,好在夫人没有发病,亦没有排斥他,还很平静地和他吃了顿饭,说了好一会子话。”何彦生回道。
“他们说了什么?”
何彦生摇了摇头:“慕安摒退了众人,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蒋筠的眸光闪了闪,良久才叹了口气:“那他现在在哪?”
“他离开法国庄园后,甩开了追踪的人,又不知去向了。”何彦生道。
蒋筠一滞,有些薄怒:“那孟程心呢?她都在做些什么?”
“她五月下旬就自请去了西北边境报道新闻,还没回来,与慕安应该是没有任何联系的。”何彦生道。
蒋筠点了点头,“只要他们不要再牵扯上就好,慕安他……”她顿了顿,抬眸看了看远处,“不找了,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他会回来。等他肯自己回来了,这事就翻篇了。”
“是!”何彦生点头道,轻轻端起茶盏,慢慢饮了口。
远处的天空上,盘着一朵大大的白云,稠密得像新制的棉花糖,太阳一时躲在它身后,将它的边缘镶得金黄。
一连着几日酷热后,一场大雨姗姗而来,肆意地冲刷着H城的大街小巷,解了人们些许烦闷。却是这番风雨促变后,许家老太爷突然病倒了,他这突然一病,H城的政商两界都不由得微微一震。
H城市立医院的高级病房外,走廊间,都站满了人,许沐阳的父亲与几个亲友一起接待着前来探病的各处朋友。老爷子病势沉重,这些人都无法进内室探望,只送了花篮果篮,又慰问了几句。
艾美来的时候,许老太爷已经苏醒。内室里,许沐阳的母亲萧天瑜坐在床榻右侧,许沐雅站在她身后。她的身前,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而站,竟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萧慕安。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浅笑着同许老太爷说话,眸光却甚是沉重。
“小美来了?”许老太爷一抬眸便看见站在内室门口的艾美。
艾美抿了抿唇,走了进去,“您好些了吗?”她躬身看着他,柔声道。
许老太爷弯了弯眉梢,低声道:“你能来,爷爷真高兴。”他抬起手,艾美忙双手轻轻握住,“可惜我还是老了,终究是不中用了。”他忽地伤感道。
艾美眼眶不由得一酸,忙道:“怎么会!您身体一向那样好!这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就会好的。我还想喝您泡的茶呢,特别香!”
“真的?”许老太爷咧嘴笑道,眉毛弯了弯。
“当然是真的。”艾美忍住伤戚,咧着嘴笑道,“像我,从前是最不爱喝茶的,觉得茶不是苦苦的,就是涩涩的。可您泡的不一样,很清甜,很好喝。”
许老太爷听着这话,开心得连笑了两声,病房肃穆的气氛一时尽散。许沐阳正站在门边听几个主治医生讲着病情,闻得笑声转过了头。
灯光照在艾美身上,拢起一层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像极了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