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程心赶到H城的东方大饭店时,已经迟了五分钟。
萧老夫人蒋筠坐在临江的一间包间里,落地窗前,何彦生正坐在一旁亲手烹茶。见到他,孟程心倒是有几分意外。
“来了,坐吧!”他抬手道。
孟程心点头致谢,坐了下来。她从包里掏出那两支药,放在蒋筠面前,平静道:“我妈妈若是需要,我自会买给她,不敢劳烦老夫人费心!”
蒋筠勾唇笑了笑,挑了挑眉梢,看着她问道:“想清楚了吗?”
袅袅茶烟里,她的面容雍容华贵。孟程心忍不住道:“我可以知道老夫人的初衷吗?一定要我和慕安分手的初衷!”
蒋筠愣了愣,抬眸看着她,缓缓道:“自然是为了我的孙儿。”
“为了慕安?为了他什么呢?他的幸福还是前程?”孟程心追问道。
“为他的一切!”蒋筠严肃道,“他会是萧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我决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了他!”
“何以我就会毁了他,何以他和我在一起就必定不幸?”孟程心忍不住苦笑道,“老夫人为何不敢承认,您为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成全的不过是您的傲慢与偏见!”
“你!”蒋筠一滞,睁着眼睛瞪着她。
何彦生亦微微诧异,抬眸看了眼她,低声嗔道:“你是晚辈,怎可如此顶撞老夫人!快向老夫人道歉!”他说着,拿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孟程心抬眸看了他一眼。萧慕安曾经说过,何彦生是萧老夫人的利刃,素来指哪打哪,所向披靡,但对他却深有几分叔侄之情。
“没用的,何先生,老夫人不想要我的道歉,我的道歉对她一文不值!”孟程心轻声叹道,对他微微一笑,算是心领了他的这份情意。
蒋筠哼地冷笑一声,“程元最大的优点便是谦卑,不想生的女儿却自以为是,狂妄无知!”
“妈妈品性纯良温厚,自是我所不及。只是老夫人一样容不下她,可知老夫人看人,实在与品性无关,不过凭一己喜怒而已,这难道还不算偏见?”孟程心轻轻勾了勾唇角,桀骜地笑了笑。
“就是偏见又如何!”蒋筠高傲地扬了扬头颅,“我有这个选择权利!”
“那何以我和慕安却没有这样的权利了?”孟程心反唇相讥道。
蒋筠大怒,拧眉瞪着她。“看来你没有带诚意来!”她喝道,有点威胁的意味。
孟程心心中一凛,仰首怒视着她。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何彦生不得不出声道:“既然来了,就好好谈。慕安后天的机票回国,事情总得解决。”他说着,换了两杯热茶,放在她二人跟前。
孟程心看了看他,缓了缓情绪,低声道了谢,蒋筠亦端起茶水慢慢抿了口。
“孟程心,你以为拦在你和慕安之间的是什么?只是我吗?”蒋筠突然开口道,语调还算平和。
孟程心抬眸看着她。
“你不敢告诉程元,那说明你知道她也不会同意。”蒋筠道。
“不!妈妈她可能会一时难以接受,但她会成全我的。我只是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慢慢告诉她。”孟程心反驳道。
她的眸光忽闪,底气甚微。蒋筠不由得勾唇冷笑,道:“好!就算她肯成全,那慕安呢?”
孟程心不解,凝眸看着她。
“要知道,慕安从十五岁开始,便在心中认定你妈妈程元是他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
“那是你骗他的!”孟程心怒斥道。
蒋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是那样又如何,当年商山上,他不是也了解了所有真相,但结果呢?他还不是挥剑斩情丝,了却了和你所有瓜葛,一去美国这么多年!”
“可他如今回来了,说明他已经放下了!”孟程心倔强道。
“放下?你问过他?”蒋筠呵一声冷笑。
“有父母的孩子不懂孤儿的苦,可就算是孤儿也不能体会他有双亲在侧却形同虚设的心酸痛苦。你以为程元、程商包括他的父母带给他的那些悲哀的年少时光,他能轻易放下?你以为他能像旁人家的女婿那样去孝敬程元,叫她妈妈?你觉得他能心境平和地看着程元和天佑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而不想起他那失心疯的妈妈?”
她的语调愈发尖锐,如利物划破玻璃,令孟程心心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怔怔地看着她,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安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他的骄傲,不容侵犯的骄傲!所以看上去潇洒快活!”蒋筠忽地柔声道。说起萧慕安,她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像有一把利刃直剖心房,疼得孟程心的眼眶酸了又酸,她扬了扬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将眼泪逼退。
“放手吧!如第一次所说,我可以成全你除此以外的任何心愿!”蒋筠沉声道。
孟程心倔强地抿紧双唇,直直地看着她。她的双手相互交握,指节被勒得红一片白一片,有些骇人。
“不要逼我去找程元!我这人脾气不好,若说重了什么,你后果自负!”蒋筠严厉道。
孟程心极力紧咬着牙根,颤声道:“给我些时间,我会给你结果。”她说着,站起身来。
“时间宝贵,还是给个期限吧!”蒋筠仰头道,“三天如何?”
孟程心睁大着眼睛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大方道:“那一周!”
“不!至少两周!”孟程心心下一片慌乱,只极力想争取些什么。
蒋筠敛了敛眉,不愉道:“若是这么放不下,还是让程元来教你如何放下好了!”
孟程心的心头怒气上涌,忿然冷声道:“如果您不希望我们的分手影响到你们祖孙之间的感情,就最好多给我一些时间!”
蒋筠眸光一怔,敛着眉瞪着她,似要将她生吞。
“要我说,十天吧!”何彦生忽地开口道,看了眼孟程心,“如果结局已定,决心已下,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何意义!您说呢?”他又转头看向蒋筠。
孟程心心头一痛,无尽的酸涩忽地涌了上来。
“好!就十天!十天后,你还是想不好,我便只能去见程元了!”蒋筠道。
孟程心没再反驳,她已没有力气反驳,滚烫的泪水在她眼窝打着转,她只能咬紧牙关,平息着心绪,极力冷静地转身离开。
茶案上,水滚了滚,何彦生替了杯新茶给蒋筠换上。
蒋筠垂眸饮着茶,低声道:“那么护着她,是还惦记和程元那点旧交情吗?”
何彦生微微一笑,恭谦道:“恕彦生无礼,若她不是阿元姐的女儿,老夫人应该会很满意这个孙媳妇吧?”
蒋筠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轻轻哼了声,道:“你瞒了我好几个月,我还没同你算账呢。怎么,年岁大了,也学会虚与委蛇了?”
“怎敢!”何彦生讨好地笑了笑,“我学了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摆弄。不过是以为自己可以处理,没想到还是了劳累老夫人!”
蒋筠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罢了,回去吧!”她站起身,何彦生已起身走了出去。
“五一”期间,浦江边游人如织。孟程心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停地有人撞到她的肩膀,令她的身子东摇西晃。
一出饭店,她的脑袋便轰地一下一片空白,她心里莫名地很慌乱,她开始不停地想,不停地回忆,回忆萧老夫人对她说的话,回忆她回答萧老夫人的话。直到夜幕降临,她还徘徊在浦江边。
浦江边,晚风很大,吹得孟程心耳边呼呼作响,她突然很想念萧慕安。
手机上显示着北京时间18点,洛杉矶应该是凌晨3点。她想了想,不忍心打扰他,又悄悄将手机收进了口袋。江边的围栏边,有许多游人正倚着拍着照片。孟程心静静地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望着远处低垂的夜空出神。
夜空里有一朵巨大的云朵舒展着,像一只从黑幕中伸出的巨大的手。孟程心看着它,它亦望着孟程心,仿佛下一秒就会伸到她的颈项间将她紧紧扼住。
孟程心不由得冷笑,命运便是躲在那黑暗里的翻云覆雨手吧,凭借着“造化弄人”这四个字,任意拨弄着人世间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任你如何挣扎,它都可随意一脚将你踹入深谷。你越是惊惶害怕,伤心愤怒,就愈加只会被嘲弄。
那一晚,孟程心回到家已是深夜。
许是江风吹得太久,她脑壳一阵阵地作痛。睡到天欲明未明之际,她忽地醒了过来。嗓子有些干涩的疼,她起身倒了杯水喝。餐厅的橱柜上放着台式日历,已经是5月4号了。她想起与萧老夫人约定的时间,一瞬睡意全无。
萧老夫人最后那一番话虽有诛心之嫌,却也着实戳中孟程心心底最深的顾虑。萧慕安是个人主义践行者,在他眼里,孟程心就是孟程心,程元就是程元。
当年,他不会因为对程元的怨而迁怒于孟程心,如今大概也不会因为对孟程心的爱而放下对程元的芥蒂吧!除非他自己已经放下了那些过往的一切不美好记忆,否则……
想到这里,孟程心的心里莫名慌了慌。茶盘里放着他常用的咖啡色水晶玻璃杯,她伸手握在手里,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心里柔肠百转,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