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孟程心这么一揶揄，侯方竟一时哑口，只干瞪着她片刻，才支吾道，“这个问题尚待查明，今日暂不作答。”
齐昊却不肯放过，接着问道：“根据之前的资料调查显示，东城区的开发案上，天宝地产是以高价中标。不知此次劣质住房的问题究竟是原料提供方的钢材劣质，还是施工方中饱私囊，亦或者是…”
齐昊一言未毕，一人影从台后闪现，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人群一阵窃窃私语，侯方忙向后退了两步，那人站定在话筒前。
“诚如记者朋友所言，追根究底，彻底调查原因，防范再度发生此类事件，是天宝地产接下来的重要工作。只是调查尚在进行中，我等不敢信口雌黄，胡乱揣测！相信无论是记者朋友还是在座的各位想要的，都是一个真实的、有凭有据的真相，而不是一些不尽不实的言论或推断。”
他声音沉着有力，所言亦在情在理，群众中有人不觉地点了点头。
孟程心正与张辉低头耳语，讨论着接下来的问题，忽地闻声抬头，他的目光正划过记者群。她不由得一怔，话筒险些滑落。
“当然，今日既然问及于此，想来大家很关心这个问题，我便在此做个保证！此番事件若非天灾，而是人为，那么无论是天宝地产还是天源集团都不会姑息养奸。”他说得不容置疑，与侯方含糊不清的态度截然不同，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这次却是前排的一大爷率先疑虑道：“你又是谁呀？说的话能作数吗？”
“这是天源集团的少董萧慕安萧先生！”侯方忙一步上前解释道，“没有比他说的更能作数的了！”
他这话一说，群众堆里没及反应，记者群里却炸开了锅。早都听闻天源集团萧天佑有个独子，却是只知其名，从未见其人，不想今日会现身天宝地产，一瞬间照相机的咔咔声不断。
萧慕安双眉微蹙，转瞬又恢复如常，朗声道：“是的。萧某今日前来，便是代表天源集团着手安排天宝地产此次的赔偿事宜。请大家安心！一切损失都由天源集团承担。”
人群中这才沸腾起来。天源集团前身是天源机械，在H城有近百年历史，几乎是家喻户晓。原本大家只是担心天宝亏了钱就此关门落跑，才日夜不休地来守着，如今有天源集团负责赔偿事宜，悬了许久的心稍稍落定。
“这位萧先生，你既是个能做得了主的，那今儿个可要给我们好好做回主。我们可是拿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了这套房子，原预备着养老的。可你看，你去看看那房子，还能住吗？”靠近前排的一老大爷站起身来说道，言至最后，声音不禁颤抖，眼角亦泛着泪光。
“可不是，我家里也是那样……”、“谁不是呢？本来还欢天喜地的搬进新房呢，这都什么事嘛！”老大爷一番话倒像是打开了在座众人心里的怨洪的闸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横飞。
候方急了，上前扬手就要高喊“安静”。萧慕安抬手拦下了他，两人就站在台上静静地听着，看着。台下之势越演愈烈，有人竟声泪俱下起来。萧慕安没有丝毫压制的动作，任由着住户们宣泄悲愤不满。
这样的事件记者们可没少见，可这样的情形却也是头一遭。
约莫十来分钟，住户们渐渐有些疲累，也说不动了，才想起台上的人来。
“你说说，你自己来说，天宝地产是不是太过分？是不是赚黑心钱？”最后还是刚刚的那个大爷站起来道，颤抖地双手直指萧慕安，众人亦齐刷刷地朝台上看去。
“是！”萧慕安从容地拿起话筒应道，众人一愣，竟一时噤声。侯方默默在他身后摸了一把额头的汗。
萧慕安轻轻转了转手里的话筒，注视众人道，“就在刚刚，我站着这里，静静听了各位的辛酸苦楚，说实话，很惭愧！有种读书时代犯了错误被老师拎到讲台罚站的感觉。”他耸了耸肩，勾起一丝苦笑。
“其实，天源集团受惠于国家政策的帮扶和大众的信赖，才得以在H城蓬勃发展多年。原本投资天宝地产，是想打造平价的五星级住宅，以回馈大众，回馈社会。不想出此不端事件，家父萧天佑先生痛心疾首，突发疾病，才使晚辈前来。因此，我今日之责首先便是希望大家能接受我萧氏父子、天源集团以及天宝地产真诚的歉意。”
他说着深深鞠了一躬，“其次，我也希望大家能够相信，天源集团开发天宝地产的初心、为社会做些事情的真心。最后，我更希望大家能够感受并接受天源集团和天宝地产的极力弥补，赔偿各方损失的诚意。”
“这萧慕安看来倒不是个简单角色呢！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可收复了不少人心呢。”齐昊别过头低声对孟程心耳语道。
孟程心抿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今日正好有媒体朋友在场，便请做个见证。”萧慕安话锋一转，目光向记者群投来，旋即又望向群众，郑重道，“天源集团旗下天宝地产自今日起正式受理二期劣质住房问题赔偿事宜。”他此言算是铁板钉钉的官方表态了。
齐昊率先站起身问道：“那萧先生，请问天宝此次的赔偿程度如何？赔偿金额怎样核算？可以给我们简单讲讲吗？”
“当然，”萧慕安微笑点头示意，请他坐下，回道，“非常感谢这位记者朋友的提问。赔偿的程度原则上根据损失程度来定。损失程度的鉴定主要通过两个方面，一是客观上，我们聘请专家团队对二期房屋的实际情况进行勘测，二是主观上，我们会请住户们一一填写住户体验，由此评定出5个不同级别的损害程度，并提出相应的补偿标准和措施。《赔偿条例》稍后会有工作人员发放到各位手中，所有赔偿金额的核算都依此进行。”
他此言既毕，立刻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分发小册子，连记者都人手一本。大家翻看着其中的细则，一瞬便炸开了锅。凝聚在人们脸上多日的阴霾渐渐消散，眼角隐隐有欣喜的神色。
“哇，照着赔法，那些住户只赚不亏呢！”张辉翻看了几眼，低声对孟程心道。
孟程心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忧虑。她抬眸望向台上，不知何时又站上了三个人，萧慕安正侧身跟他们说着什么，侯方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诶，你看看这个！”一旁的齐昊戳了戳她的手臂。
孟程心侧头一看，齐昊递过一个手机，屏幕上是实时新闻页面，标题赫然写着“天源集团少董惊现天宝地产”几个大字，孟程心惊得睁大了眼睛，旋即又咂舌道，“这些人好快的手脚！”
“可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齐昊摊手道。
台上，萧慕安嘱咐了几句后，便从左后方离去。行至最后一阶他还是顿了顿足，侧头朝台下望去。
“萧先生。”有一男人走上前两步，低声唤道。
萧慕安回过头，走下台阶，临上车时他又低声向那人嘱咐了什么，这才离去。
“大家安静！安静！萧先生尚有其它事务要处理，已先行一步，余下的事情我会陪同大家一一解决。”侯方拿着话筒上前一步道，并一一介绍了他身边的三个同事。
孟程心闻声抬头，果真台上已不见萧慕安的身影，心底有一瞬空落，竟不知是何种滋味。多少年过去了，那个人对她而言，却依然如流云，飘然而来，悄然而去。来时没有招呼，去时亦不会道别。
直到近十一点，诸事答问才完毕。住户们也不知疲倦和饥饿地跟着工作人员去展开赔款工作。孟程心赶忙找了几个手脚略慢些的群众进行了简单的采访。
艾美倚在车后座上睡得正香，见他们回来，忙问道：“如何了？”
“完美收工！”张辉道，开心地比了个V。
艾美伸了个懒腰，“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不然以天宝这一屁股债，哪有钱来赔偿！”
“这都不是重点！”张辉神秘地凑过来道，每一根眉毛都得意地跳动起来。
艾美狐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她问道，转头来看孟程心。
还不待程心开口，张辉又跳出来道：“先别说，让她猜猜！”
孟程心无奈，摊手道：“路上猜吧！再不回去，别家的新闻都该发出来了！”三人这才拾掇着上车，往报社赶去。
一路上，张辉一边开着车，一边眉飞色舞地和艾美说着萧慕安。
孟程心斜倚在后座眯着双眼，心神有些恍惚。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在银川调研贫困村一事，整整待了两周，一回来又到了这里。艾美见她困倦，压低了声音，两人嗡嗡的交谈倒像是催眠曲。
回到报社，他们三人尚未及坐回座位，便被老谭请进了办公室。原因很简单，今日的报道仅限于天宝地产的赔偿善后事宜，关于萧慕安的信息尽可能隐去。
三个互相看了几眼，便了然于胸。果然，当日各家报社媒体出的新闻都以赔偿事宜为主，连萧慕安讲话的照片都是放的远景，连五官都不是很清晰。先前的实时新闻也都不见踪迹。
艾美忍不住叹道：这公关能力，果然不愧是天源集团呀！”
孟程心将银川的相关稿件整理好，交给了老谭。老谭深感她连日辛苦，给了她两日时间休息。老谭是报社的总编，与孟程心的恩师颇有交情，一直对她很是照顾。
待孟程心回到家中，已近七点。家中约莫半月无人居住，竟也有了薄薄的灰层。她将顺路在超市买回的东西放入厨房，便简单收拾起来。
这是H城北区福园小区的一栋小户型一室一厅的公寓，离市区也不算太远。以她的能力原是买不起的，恰好艾美的父亲是总工程师，帮她拿到了最佳的优惠。
她用尽了多年的稿酬积蓄才付下了首付。妈妈的身体总不大好，她希望将来可以接她来H城养老，毕竟这里的医疗比起商城要好很多。
一番整理，家里又明亮起来，孟程心却已满头大汗。她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着水，兀自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发呆。这样的我他会认得出来吗？又或者他已经忘记了世上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孟程心暗自想着，呆呆站在镜前出神。
若是真忘了倒也好，证明他真的释怀了。她忽地轻轻笑了起来。就像许医生当年给她的劝慰：“世上许多难解的事情，越是想解越解不开。唯一的办法恰恰是不要想，不要说，不要去碰触，让它被遗忘，再不见踪迹。”
浴缸的水满了，溢了出来。她赶忙关上水龙头，打开地漏，又脱下衣服，将身体浸没在温水里。
温热的水缓解着她身体的疲惫，她将头靠在浴缸边上，看着水流打着旋，一去不回头地流入地漏中，就像人生种种，只有前头，没有身后。
直到浴缸的水慢慢变凉，她才起身。难得回到家中休息，她决定好好犒劳自己。她将买回来的菜一一取出，正琢磨着做两道什么菜，手机便响了起来。
“喂。”她接通电话。
“在家吗？”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在呢！”孟程心回道。
“我就要到了，待会给我开下门！”那人挂断了电话。
水壶里烧的开水咕噜噜地冒着泡，孟程心才将它倒入水瓶，门铃便响了。
“是纪哥哥吗？”她喊道，擦干手。
“是的！”门外人答道。
她忙推开门，“来得好快呀！”
门外，男子一身白色休闲服，三七分的短发，带着金属边框的眼睛，甚是斯文，正是陈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