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ōgitō ergō sum:“我思故我在。”——笛卡尔
有一个小孩,正在失去着一些什么,但他觉得不舍,想要留下来一些。
后来他留下来了,在那个青涩的年纪,永远的留了下来。
吴芫沅离开以后我觉得我的生活又变得单调起来,像之前一样单调,甚至比之前更要单调。因为当你得到什么以后再失去,那样的感觉比没有得到要沉重的多。我每天周而复始地进行着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阿苳时常会来找我聊天,但每次聊天的话题总是会回到吴芫沅的身上,他会问我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因为整个高中我跟吴芫沅都相互通信。吴芫沅现在一直住在外婆家,她说她在那里一切都好,就是有时候会很怀念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中间有好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她的来信,我有点担心就又写了一封,她说写上一封信的时候表姐结婚,就放了一颗糖在信里。我说那肯定是被扣押在什么地方了,你还不如画一颗糖呢。每次收到她的来信就像是一种仪式一样,她总会在信封的右下角画一只小乌龟,然后写着带我向徐小天问好。我会一直笑嘻嘻地看完她写的所有文字。那一整天都很开心。
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了于菁菁,她还是穿着一身看起来很酷的深色衣服,飘逸的短发,整个人显得很清瘦跟干练,不苟言笑。看到我的时候她尽力地咧着嘴笑,担心我感受不到她的热情。
我们寒暄了几句,关于天气,关于学校,关于课程。于菁菁说关瑫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那样不修边幅,但依旧成绩很好还是做着班长。
看来人是不会变的。我心想。时间会向前走,我们会长大,身体会发生变化,但是人是不会变的。
“你跟吴芫沅还联系吗?”她尽量表现的很随意地问我。像是随口一说一样。
“嗯,我们时常通信。”我实话实说。
“你两的关系真好。”
“我们几个都很好。”我笑着说。
“你能把她的联系地址告诉我吗?”她问。好像这句话会烫嘴一样,也可能担心我不给她。可是我为什么会不给她,好朋友的地址而已,或许她担心吴芫沅让我不要把地址给任何人,就像她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跟他们当面告别一样。
我把地址写在纸上给了她。
有一天下午,学校利用最后一节课的时间组织同学们开了一次大会,会议的主题是关于以后你想有一份什么样的职业,老师请了几个以前学校的校友回来分享自己的经历,来启发坐在下面对于未来还懵懂无知的我们。
中间有一个中年人发表了大概五分钟的演讲,他可能以为自己讲得声情并茂,实际上有些夸张,听得大家觉得有点尴尬。但另外的几个学生都讲得很好。
我敢肯定那个中年学者一定觉得自己讲得挺好的,或者说他自己已经不能讲得再更好了。
我在想是不是随着我们年纪的增加,对于自身的认知也会产生偏差,有些能力你没有了也就是没有了,有些东西你达到了你的极限,即使没有很好,你也不能再提高了。
我在想,总有一天,坐在台下的我们也一定会步入中年,那个时候,我们也会被自己的能力所禁锢,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也会做出一些荒唐可笑的事情而不自知。
就像现在,包裹在我们周围的是一种软软的橡皮泥,你可以很容易捏造成一个你想要成为的样子,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橡皮泥会逐渐失水变得不那么容易改变形状了,最后会成为像钢筋水泥那样坚固的存在形式,如果你用力那么你便会受伤。
但我们又能怎么做呢,我们不能什么都拥有,我们只能拿上最适合自己的那几样,让我们在中年时期有一份可以寄托跟依靠的力量。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和阿苳在路上走着,我们都在思考着老师刚刚讲的那些话,我想到之前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哥哥跟林小牧说的那番话,迟早我们都是要面对的。可是我的心里没有底,我不知道自己想要有一份怎样的职业,想要怎么的生活,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小学毕业的时候不知道,那时候我觉得没关系,自己还小,以后还有时间,可是现在转眼就高三了,我依然不知道。
“阿苳,你大学想选什么样的专业?”我捡了一个最简单的问。职业距离我们稍微远了一些,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是以后才能做到的,而选专业却是离我们最近的事情。
我们走出校门,看到门口地摊上有个老人在卖书。阿苳拿起了一本黄绿色的书,上面写着“苏菲的世界”,是乔斯坦贾德所著的。
“要是能学哲学也挺好的。”阿苳笑着对我说。“我思故我在。”后来他把那本苏菲的世界买下来了。
“那你想去哪个城市呢?”我追问到。
“南京吧。”他想了想说。“那里是六朝古都,一定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阿苳是认真的,他真的想成为一名哲学家,我记得之前就看见过他在读一本书叫哲学的故事,他甚至已经在看柏拉图的理想国了。我之前试着翻看了几页,实在是有些搞不懂,可能真的不适合我吧。
现在,罗昫苳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专业,甚至想去的城市都想好了,我感受到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因为我什么都还不知道。
我跟吴芫沅写信说了我的疑惑,她让我先别想那么多,等高考结束了再好好查查资料决定自己想学什么。她信上说她开始和她妈妈打电话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她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但是她现在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她说那是一种很好听的声音,是妈妈的声音。
我可以想象到,吴芫沅那么好看,她的妈妈一定是一个很美丽并且很优雅的女人。虽然她当时抛下了吴芫沅自己走了,但是她愿意重新回到女儿的世界,而女儿也一直在等着妈妈。只要吴芫沅愿意,旁人又能说些什么呢。只要她幸福就好。以前的我们错了就错了吧,就不要让以前的过错再次来惩罚脆弱的我们了,这样的二次伤害会让我们承受不住的。
她说她最近也很忙,妈妈让她去美国读大学,她在准备美国的SAT考试,五月份要去香港考试,现在在很努力地学习英语,她说试卷上所有的题目都是英文的,数学也是。
后来我跟她回信说,我相信她一定可以的,她本来英文底子就好,看着她那么努力上进,我的心中也产生了一股动力,我们要一起进步,我不能拖后腿。之前我还想着以后上大学可以在一个城市呢,不过也很为她高兴,能去美国读书一定是一次很棒的经历。
她说虽然不能在一个城市读大学,但是等我们高考结束了她就回来看我们,她也很想念大家,还有焘三香的包子。看来这家包子真的是很好吃,让远在她省的沅沅同学念念不忘。
高考越来越近,我又开始觉得很苦恼,有时候还是会想我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专业。人总是这样,在别人的事情上可以很清醒,遇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就没有那么有决断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即使你想要选择一个好的专业,那前提也是你得有这样的一个能力,你要考到比较好的分数才可以。我决定不想这个问题了,想也想不出来。那个夏天,天气很热,试卷上还是有些题目很难不会做。但经过三年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地认真学习,大部分题目还是会做的。
11年那年的高考,像往年的高考一样下了雨。我觉得自己很平静,像走亲戚一样走进了考场,跟我相处了三年的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做最后一次正式的告别,这三年,我们朝夕相伴,我认识你们理解你们研究你们,虽然我可能做得还不够好,但是我尽力了,就让我能得到的跟付出了的成正比吧。
走出考场的时候,雨停了。本想着高考结束后同学们都应该像解放了一样,需要狂欢三天三夜,彻底的放松,将积攒已久的躁动都释放出来。但考试结束了以后,我的心情却很平静,好像不再跟自己那么较劲了,我在这两天的知识输出中跟自己和解了。那个傍晚,我跟罗昫苳楚朝彦林小牧骑着自行车结伴回家,心情格外的舒爽,就像我们当年小学升初中考试结束的时候一样,六年后的我们,又重新地踏上了这条回家之路。你看,人是不会变的,什么时候都要回家。
每年高考结束的时候都是农忙的时节,我记得哥哥那年高考结束以后,回家还帮着爸妈一起在麦场上晒麦子。爸爸让车子带动着风扇高速旋转,哥哥在风扇前面扬起麦子,混杂在麦子中间轻飘飘的麦壳跟麦芒都会被风扇吹走,在远处的空地上呈现出一个无力的弧度,只留下沉甸甸的麦子落在原地。仿佛那是一种庆祝高考结束的仪式。
留下的都是应该留下的。
现在的农忙时节已经很短了,我考完试回家的时候,农忙已经接近尾声了。大型的收割机一步到位,取代了人力跟以前半机械化繁琐的流程,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那些费力的繁琐的重复化的劳作只会让人很累,这样节省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偶尔也还是难免会很怀念那个时候,怀念那些过去了的时光,像是怀念曾经的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