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满眼猩红的火烧云,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小城都静悄悄的。
徐徐清风轻盈地浮梭着,卷起了地上那抹血腥味,将人的惊呼抛在身后。术人之间的五行“法”与“道”存在着共鸣,江小北真实感受到了冷峻少年的“气”动。
那股“气”的流淌与他的“气”大相径庭。
倘若真如此时面前的这位年轻大人所言,冷峻少年是天生五行者,可那道玄之又玄的紫气量障却让他从中感受不到丝毫五行之力。然则那的确是“气”,它的流动若纸上跃然,并且是先天之气,这就不免让他有些雾里看花,大惑不解。
倒地呕血,昏迷入睡的学生王清洋已是被搀进了里屋歇着,江小北认为这对于少年而言,并非满盘皆输,且是收获颇丰。温室里成长的花朵终究多是过眼云烟。
江小北抱拳一揖:“不胜感激。今日逗留甚久,多有叨扰,属下也该告辞了。付大人,小陈大人,唐郁姑娘,再会。”
“江城主慢走。”姑娘柔声送到,她并没有那些人情世故的挽留姿态。
年轻人满面春风,黢黑的天色也掩盖不下那脸红耳热之意,他起身说,“送送你,正好我也闲得无事,走走去。”
他又看向冷峻少年和姑娘问,“你们去不去?”
冷峻少年面不改色钳口不言,姑娘轻轻摇头温柔依然。
付陈念该知是白费口舌。
……
路途中,小桥前,槐树下,付陈念才歉意心生说道:“抱歉,我家小弟不知分寸。回去我就好好教导教导他。”
江小北毕恭毕敬又揖道:“不敢,该感谢的是属下才对。”
他又说,“清洋这孩子从小就好斗,府上千卫少说也有五十挨过他的拳头。屡战屡胜未免心高了些,这一次让他饱受苦头,甚好。不过这孩子好胜心强,这一次后,恐怕多有麻烦了。”
“好管闲事的人通常也都是不怕麻烦的人。尘世繁杂叠无休,深陷泥潭难自拔。”这两句诗像是付陈念在说他自己。
小桥上,江小北认为道:“大人似乎很喜欢作诗。”
年轻人驻足凝望光影斑驳的湖面,摇头间精神焕散道:“酒后多忆,曾经的一个故人才喜欢,在他身边久了,听他唠叨得多了,暮云春树间便会忆起。”
江小北入微点头,随着他的脚步停留,突然说:“大人觉得清洋那孩子背上的剑如何”?
“挺不错的一把剑。”付陈念狭意回道。
“属下总觉得那把剑有些邪乎。”江小北疑思茫茫。
付陈念认同他的细致入微,“不只是你认为。当然,只要是剑,我都觉得很邪乎。”
江小北不解,“为何?”
付陈念没精打采道:“天生的剑,你说邪乎不邪乎?”
江小北满腹疑惑,不明所以这“天生的剑”为何意,“那清洋是否会深陷龙潭危穴?”
“剑消人亡,早已深陷泥潭。”付陈念漫不经心地说,“再走走。”
下了桥,江小北犹豫道:“属下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与大人。”
年轻人那微红的脸色终于在游荡路途中稍稍平寂了些,“有事便问,哪有什么能不能?我从来都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
“传言十年前一日,于南海清晨,凤影凰鸣从海中出现,向南飞去。紧接着天空乌云盖顶,电闪雷鸣,一击炸于南海中,海水翻涌雷惊电绕。有人看到从那雷霆如蛇缠绕的海水中走出了一名赤身孩童。那天属下看到了南飞的凤影,也见到了天空的雷霆,可属下依旧不信孩童出现的传言,未免过于玄乎了些。后来,好几年后的一天,属下无意中又听见两人谈论着这件事,属下戟指怒斥让他们莫要再论这无须有的传言,其中一人却不及属下这城主之份,与属下争论不休,此后,属下依是不以为然。再后来有天夜里,属下突然想起这件事,心血来潮去翻阅溧阳近些年的人文记录。才知晓大人原来一直住在溧阳,小陈大人的存在,唐郁姑娘的存在记录得很详细。那时起属下才了然,海中走出孩童的传言或许就是真的。属下自认为不聪明,但也看出一些端倪,敢问大人,小陈大人是那孩童吗?”江小北说的故事和他们两人的脚步一样慢。这是他的故事,深信中却又不确定的故事。
“你好啰嗦。”离桥不远处,付陈念侧头打量着他,无言于他的长篇故事只为那最后一问,也就力不从心轻点着头意扰道。
“那小陈大人……是人吗?”江小北心有疑惑顾虑。
付陈念面色如土,苦着张寂脸,言骂反说:“废话,他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江小北露出了少有的讪笑,再次一揖,又问:“小陈大人也是天生五行?”
付陈念别过头覃思,似是而非道:“都是练气术人,的确也算是天生五行。”
江小北不知就里所谓,他犹豫再三后,依是认为不便再过问的好。
付陈念算是一个侈喋絮叨的人,对于江小北迟疑不决,但又心想所知不犹再问的态度,付陈念真就再想说与他听,“昨天夜里我告诉过你天行五行的术人中,有佼佼者,他们都是神传之人,可还记得?”
“记得。”江小北求知若渴。
付陈念问,“那你可知这神传又是什么?”
对于年轻人的卖关子江小北并不着急,他轻轻摇头,“神传”二字,他第一次听说也就是在昨夜,在此时身旁的这位年轻人的口中。
付陈念要而论之,“字面意思,神的传承。”
江小北哑然无言,又问,“敢问大人,神的传承又是什么?”
付陈念悠悠然,蓄势待发后,给他说起了像故事的话,“传说世有三界,天有九神。火神朱雀掌太阳之火通极火道;水神玄天掌黄泉通极水道;地府冥神掌鬼神通鬼神道;雷神雷泽掌雷霆通雷霆道;西神王母通时间为阴阳道;北神洛宓掌界风通极风道;南神伏昊掌万物生死通长生道。即神传,也就是得到这些传说中天神的传承。就好比西方世界的瑶池西王母一脉,瑶池世代圣女通晓阴阳,预知未来的能力……或者说是道,便是神传。据说每代圣女都是西王母的一代代嫡传,也不知真假。”付陈念心心念念,若真是嫡传,也不知西王母便宜了人间的哪个男子,那男子若是不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恐怕早就“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江小北并非就觉得年轻人所说的一切像假话的假话是假话,三界九神之传盛有,西方世界的瑶池圣女的确通晓阴阳。然则此刻他并没有联想到年轻人的心思所想,依是全神问:“九神?剩下的是哪两神?”
年轻人回神凝视着他夜色中的俊庞,秋思茫茫,“妖神帝夋,天庭之主太一。”
江小北心头一惊,有意避开他的双眸,顾左右而言他,“那小陈大人也就是神传之人?”
临近海边,年轻人轻轻颔首。
“哪个神的传承?”有意避开话题的江小北又问。两日的相处,年轻人的平易蔼然,他的话语间未免少了些的敬重自然是存留在心的。
“你自己猜。”海风拂过年轻人的脸颊,使他备感舒适,精神焕发。年轻人眺望着夜海,尽收眼底。
江小北察言观色,举目远望,看到了海,不由想起了自己方才说的故事,举棋不定道:“莫非是凤凰?”
年轻人扭头瞅着他,难以言表,又别过头去,望洋兴叹:“你真是个蠢货。我曾经居然认为你这蠢货是个聪明人,看来我也是个蠢货!”
江小北顿然失笑,“属下的确愚拙,大人莫言以属下来自侮。”
付陈念怫然作色,“他是雷霆道!蠢货!”
他说教起,“你个四方棒槌,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就没听说过七神之鞘翅的故事?就算没听过,也该知道凰,凰已经死了,哪还有什么凤凰?”
“凰圣的存在属下的确通晓,却也是蠡测管窥。”许久不见的一揖再起,江小北面露惭愧,转言道:“不过属下曾听说凤凰道承朱雀大神浴火重生的神通,不免与之相想论了。”
付陈念屏息凝神,回神似的,“也是。”
江小北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理之当然的炳炳凿凿之色,不免惊异问:“敢问大人,神通浴火重生之传为真?”
他席地而坐于海岸边,意犹未尽,“光怪陆离的世界须弥芥子,烟波浩翰,无奇不有,这并没有多奇怪。”
“也就是说,凰圣未陨?”江小北臆测问。
“死了。”年轻人毅然决然的两字答语似太阳东升西落那般不容置疑。
他又说,“你不也相信了南海走出孩童的传言吗?曾经的他们是亲兄弟。”
江小北哑然,顿入沉思。
年轻人又吩咛道,“我家院里的店不开了,我家那个小妹闲不住。听说如今有一些专门教孩童道理的学塾,她也比较喜欢孩子,你安排一下。”
江小北抬手一揖,“属下这就去安排,那大人早些回。”
年轻人摆摆手,“不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