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山寒音寺。
“我说你这死老头,错了错了,跟你说了一百遍了,你诚心浪费老夫药材不是?”木先生气呼呼的吹着胡子,冲了尘大师张口就骂。
“你哪棵药材不是从贫僧这后山上采的,贫僧没问你要银子,你反而嫌贫僧用你两棵药株?”了尘大师也不甘示弱,全然没了住持的那份高深莫测。
“死秃驴,这药是老夫辛辛苦苦采回来的,你还想白白占了去?”
“笑话,这山都是贫僧的,你不服?”
“你……”
“师叔,木先生,纪检处的杜施主求见。”寺中小僧敲了敲门,语气平静。
了尘大师立马变了模样,他捏了个佛偈道:“阿弥陀佛,请杜施主去偏殿稍后吧!”
“是。”
杜戬身着玄色长袍,难得的英挺有型,左胸处以金线绣着行书的“法”字。他才抿了半口茶,见着了尘大师,忙起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师,钟大人派我接大师入宫,有要事相商。”
了尘回了个礼道:“贫僧稍作准备,施主若无事,可至前殿为林施主上柱香,毕竟相识一场。”
杜戬脸色微僵,又点点头道:“是,应该的……应该的。”
凌彻死后,因是乱臣贼子,名声有损,不得受世人供奉,唐九便在寒音寺以林玄为名,为他立了排位,日日得以受香火熏陶。
而他再也没见过唐九。
成为纪检处的一员后,他从钟离处得知了当年凌彻的计划。这世上竟还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血洗朝堂,不动声色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改革。
两厢对比,他又何来颜面去找糖糖?
苦笑一声,他拜了三拜,将三柱高香插于香灰之内,看着牌位上的“林玄”二字,轻声道:“我不如你,你是经天纬地的人物,我不过一介小民。不论在哪里,我都只能这般了,高不成低不就,糖糖离开我是对的。”
他转身离开,昂首阔步,仿佛心上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再也不必担忧什么。
御书房。
画中男子一袭白衣,晶亮的眸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唇边带笑,指尖轻轻立于唇边,仿佛恶作剧的少年被人发现,笑着说:“你不告诉别人,我就带你一起玩。”
新帝凌玺抬手,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颊,不由得笑了:“好。”
“陛下,长公主求见。”
他捏了捏眉心,将笔搁在一边,解了高高拢起的衣袖:“让她进来。”
禄鸢长公主一步一步走近,跪地行了个大礼:“禄鸢叩见皇兄,皇兄万岁。”
“平身,何事?”
禄鸢起身,眸光瞥过案上的画,呼吸一滞,险些又落下泪来。
她忙抬手拭去泪珠,正了心神道:“禄鸢自请去麓山为父皇守陵,望皇兄恩准。”
凌玺默然片刻,看着这个原本娇纵蛮横的妹妹变成如斯模样,竟不知是喜是忧。
“好,朕明日便下旨。”
禄鸢又是一拜,抬眼间目光仍是不受控制的落在书案之上,那画中白衣仿佛魇了她的眼,再挪不开视线。
“皇兄,他……真的……死了么?”
仿佛“死”这一字耗费了全部心神,禄鸢公主戚戚然又要落泪。
凌玺身体一僵,颓然闭上了双目,再开口声音已是沙哑:“嗯,死了。”这一句竟似有千斤重,他背过身去,不让禄鸢看到他猝然红了的眼眶,“退下吧。”
他有何立场为他难过?圣旨是他下的,人是他杀的。禄鸢该恨的人,是他。
潮州胭脂巷。
一身雪衣的女子轻抚着殷红的指甲,漫不经心的倚在贵妃榻上,看着面前粗布麻衣,腰间插着两把长剑,怀中抱着一只瓷白玉坛子的女子。
“你可想好了?”
舂魇面色温和的点点头,难得的冲银魅笑了笑。
罗刹鬼解散后,她便火化了麒麟的尸骨。再不是杀人工具的舂魇,平白多了几分江南小意的烟火气。
“他漂泊了半生,我决心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顿下来。”
“可想好去哪了?”
“苏州。”
“也好。”银魅再不多话,起身将腕间的玉镯子摘了下来,替舂魇戴上,“算给你们践行。”
舂魇也不推诿,站起身来:“江湖之大,此生想是再无重逢之日,珍重。”
“珍重。”
送走了舂魇,银魅重新窝进贵妃榻里,眸色不明。
离了罗刹鬼,她还真找不到,哪个才是她自己。
如今挂在胭脂巷的名下,有莫三娘在背后撑腰,不用像寻常妓子一般接客,日子倒也舒心。
只是……
“魅儿……”三娘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道,“巷子里的姑娘个个都趁着年轻貌美,勾搭一两个达官贵人上门做通房。你虽有几分本事,跟旁的姑娘自是不同,可罗刹鬼到底是没了,三娘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啊,难不成你真打算走我的老路,将来接了我这不干不净的生意?”
银魅笑:“有何不可?”
莫三娘一辈子迎来送往,见惯了风浪,又哪里看不出银魅这神情。
她也叹了口气:“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陆川,是不是假戏真做,对他动了真心了?”
银魅眼中带嘲,冷笑一声,却没说话。
“你呀!”真是恨铁不成钢,莫三娘摇了摇头,推门出去了。
半月后,潮州首富张大官人给胭脂巷下帖,愿意花万两黄金为银魅姑娘赎身,取回府做正室夫人。
一时间议论纷纷,银魅虽富有才貌之名,但到底是一介青楼女子,寻常人家赎回家做妾已是抬举了,堂堂张大官人竟要明媒正娶?实在是笑话!
男子们羡慕张大官人抢走了无数嫖客心中的白月光,女子们嫉妒银魅何等手段,竟能让张大官人甘心做裙下之臣。
莫三娘捧着厚厚的银票找上门来:“你何时与那张大官人有交集了?”
银魅莫名:“谁?”
可话说回来,跟留在胭脂巷到老了接手三娘的衣钵相比,嫁人无非是最好的选择了。
莫三娘不由她多想,做主应了这事。
银魅被张家人抬到潮州一处别苑住下,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为即将的婚礼做准备。
她闲时独坐窗下,看着檐下红彤彤的灯笼和遍布院子的红绸,还有梳妆镜上大大的“囍”字剪纸,竟无端生出一股隔世之感。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平安符,其上红线绣着一个“川”字。她指尖轻轻摩挲,随后将平安符扔进了火盆。
大婚之日,八台大轿抬了她敲锣打鼓的前去张府,红盖头下她表情冷然。垂眸看着指尖缠绕的银丝,她断断不会因了嫁入良家而委屈求全,若那张大官人真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娶她过门凌辱……
她将银丝藏入袖中,不知良家杀人与罗刹鬼杀人,有何不同。
夜已深,外院觥筹交错之声渐息,银魅端坐喜榻之上,听到门外一男子叫退了喜婆丫鬟。因是不合规矩,喜婆踌躇半晌,不敢反驳,只得退下。
她手指轻抚着银丝,听着那因醉酒而虚浮的脚步踉跄着走近,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可男子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她只能盯着地上红锻鞋面的双足,久久安静。
直到一声调笑轻浮,而又暗藏深情的声音响起:“魅儿……可有想念为夫?”
南疆大漠。
深夜里商队在此驻扎,生着两簇篝火,羊肉飘香,汉子们大口喝酒。
角落里一位兜帽黑袍男子安静的坐着,火光映着他半张脸,晦暗不明。
“叔叔,吃肉。”一个孩童跌跌撞撞的举着半只羊腿向他走去,一时没站稳,不慎跌入男子怀中,险些弄脏了他的衣服。
叶桀接过羊腿,扶起男孩,抬眼对上篝火对面的目光。
一个清瘦的少年冲他友好一笑,他记得,那是商队的少主人,身体一向不怎么好,白天都待在骆驼上,夜里一个人占了一顶帐篷,还有随行大夫不时为他调理。
叶桀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有些忐忑的盯着他的男孩,张嘴咬了一口羊肉。鲜而不膻,着实是香。
男孩咧嘴一笑,漏出一排漏风的乳牙:“叔叔,哥哥说谢谢您今日救命之恩。”
他又看向对面的少年,那少年腼腆一笑,似是难得主动与人打交道。
叶桀也不甚习惯旁人的热情,只点点头示意,再无交集。
他也是图个方便,跟商队一同上路,救人不过顺手而已,也算还了一路照应的人情。
南疆地大物稀,荒无人烟。
有在绿洲上建立的小小村庄,人们语言不通,只能用黄金换来吃的。叶桀三番五次将上门找麻烦的地头蛇重伤打出去,几日内也无人来惹。
也有刻着古老图腾的大国遗迹,铺满了风沙,偶尔能踩到一两块人骨,着实神秘。若不是干粮不够,叶桀大抵是要将这些图腾尽数拓下来的。
回到村庄,他便发现了不对。
人们看他的眼神,又如同第一天一样,满是打量和图谋。
果然有人上门了,当地的一位翻译,狗腿似的冲他露了个躬,嘿嘿一笑:“侠士,风老子今日抓了两个人,您若是有兴趣,可以上门谈谈。若是没兴趣……嘿嘿……”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赔着笑。
风老子便是当地这位地头蛇的头头,叶桀手指抚过腰间长刀,冷冷道:“滚!”
那人也不气,笑得谄媚:“那小人就告退了。”
“等等……”叶桀眉头轻皱,似是想起了什么,“带路。”
“是。”
果然是商队那兄弟二人。
原来他们分道扬镳后,商队便迷了路,一场风沙带走了大半人,随后遇到风老子带人出去放风,尽数杀了。见着二人细皮嫩肉,只怕不是什么普通人,这才抓了回来。
叶桀握着刀,眉目清冷。
那翻译听了风老大的一席话,忙道:“风老大说,西边有伙强盗骚扰村子许久了,您若能帮忙灭了,这两个人就放了。”
“公子,你我本就萍水相逢,并无深交,不必为我兄弟冒险。”那少年被绑在柱子上,虽没受过什么刑,但体力不支,不过折腾半日便病恹恹的,脸色苍白,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搞不懂,什么样的家主,会让体弱的儿子大老远来南疆跑商。
叶桀不接话,只垂眸沉吟片刻。
他又看了眼少年和他昏睡过去的弟弟,回头冲风老大道:“何时动手?”
或许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这对兄弟,却是救命之恩。他想,同样是为天下百姓,阿九可以放弃呕心沥血撑起来的天罗地网,林玄可以以身做饵牺牲自己,他为何不可以多管一出闲事?当是随心而已。
那少年嘴唇轻颤,眼眶倏地红了,“谢公子三番两次搭救,若有一日能回到中原,殷琏必涌泉相报。”
殷琏?
叶桀提刀跟着风老大离开,心道这名字倒是有几分人如其名了。
他也没想到这兄弟二人会这般麻烦,竟是将他游历南疆的计划全盘打乱,更是提前回到中原重操起了“搞事情”之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渊政王凌彻死后,贤昭王赵绎“清君侧”有功,擢升为亲王,号“宁”。
宁王交还了虎符,归还了兵权,散了下属一众府兵,独留一个闲王之名。但也正因不涉朝政,有钱有闲无风险,府中又无正妃,赵绎其人又着实有几分文采美貌,引的京中无数闺中女子纷纷央求家中长辈上门求亲。
赵绎冷笑,此等光景,从前可只有凌彻与凌玺叔侄二人经历过,如今倒被他捡了个漏。
可人生在世,若无自己喜欢的女子,倒不如日日醉生梦死,是梦漪楼的姑娘不香么?
寻了昔颜这么些年无果,回想当年初遇,竟像是一场梦。
“诶王爷,不巧,这簪子被戢相府上的六姑娘定了,说好今日来取的。”掌柜的陪笑道,又拿出旁的簪子供他挑选。
赵绎也不过挑个玩意儿给梦漪楼的姑娘做礼,这女人啊,若是被宠上了天,不送她点首饰胭脂,可真真是翻脸不理人了。
可这掌柜的张口胡言,他就不高兴了:“你诓本王呢!戢相府上何时有个六姑娘了?”
掌柜的笑道:“您还不知道呢?前些时候戢相夫人从庵子里接回来的,说是八字太弱,年幼易夭,刚出生便送去庵子里养着,及笄才接了回来。”
这还真没听说。这京城中日日都有新的八卦,堂堂宁王,又怎会每个都知道。
“掌柜的,我要的簪子呢?”女子轻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绎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
颜……颜儿?
那女子眉眼如黛,巧笑嫣兮,不是昔颜又是谁?
可那女子却看也不看赵绎,直奔掌柜而去:“劳烦掌柜为我精心打造,正是我要的,分厘不差。”她双手接过簪子,细细看了,身边的丫头递给掌柜一锭银元宝。
掌柜的笑眯眯的接了银子,看了眼呆若木鸡的赵绎,心下了然。
不说别的,就说这六姑娘的容貌,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他头一回见,也是惊呆了呢。
“诶六姑娘留步……”他嘿嘿一笑,“我说您是戢相府上的六姑娘,这位公子不信呐,还看上了您那支发簪。您说好不好笑,哈哈……”
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好笑,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像是什么新奇事一般。
六姑娘回头看了眼赵绎,撞入对方眼里的炽热,又慌忙低了头。心道这是哪里来的浪荡子,早知道该戴上斗笠出门的。
察觉到她眼底的陌生,赵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失而复得的喜悦与不敢探究事实的惊恐双双袭来,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掌柜的也奇怪,这宁王素来便是位风流浪子,何时有过看女人看呆了的时候?
“这支发簪乃小女子亲手设计,还望公子割爱。公子可任挑一支发簪做礼,今日便由相府买单了。”
举手气度全然就是大家闺秀,若不是说话时永远轻缓的语气一模一样,他真要怀疑是不是什么鬼怪鸩占鹊巢。
赵绎也缓过神来,他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微微勾唇:“若本公子偏偏看上了六姑娘手中的簪子呢?”
这派式,真是像极了那调戏良家的纨绔子弟。
“大胆!哪里来的宵小,竟敢……”
“绿竹!”六姑娘轻叱一声,又看向赵绎,“公子何意?”
赵绎打开折扇,忽然凑近了女子的耳畔,折扇挡着旁人的目光,他轻声道:“还请姑娘将闺名告知,本公子也好晓得今日得罪了哪方大人……”他话中带笑,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痒痒的,惹得她满面通红。
她后退一步,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昂首道:“小女子尚有要事,若公子执意纠缠,戢相府上等候大驾!”说完睨了赵绎一眼,带着丫鬟便离开。
被那一眼娇羞燥得一身火气的赵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再也没心思挑什么首饰胭脂,和扇负手也跟着离开了。
戢相府上,不等六姑娘开口,绿竹便控诉开了。
“老爷,您是没见着那浪荡子是如何欺负姑娘的,实在是……实在是……”
因着昔颜长得实在是与戢相夫妇故去的大女儿太像了,哪怕是收养的义女,也是宠爱有加。
戢相向一旁的侍从道:“去查查,是哪家的少爷,竟敢调戏到我相府的女儿身上了!”
“父亲,女儿无事。那浪荡子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女儿不委屈。”
“你是我相府小姐,何人敢说?他既有这胆子,就得担得起!”
侍从离开不多时便回来,神情略略有些不自然,还未开口,外边便有人通报:“老爷,宁王驾到。”
“宁王?”戢相愣住,宁王与他相府平日素无交集,怎会突然登门拜访?
“快请!”
六姑娘连忙回避,却正正在门口撞了大驾。她不好就此离去,只得低头垂眼跟着父亲一同拜见。
“下官见过宁王,不知宁王光临鄙府,做何要事?”
赵绎呵呵一笑,一眼瞥见后排准备悄悄离去的六姑娘,忙开口劝住:“六姑娘留步!”
他不顾一众人等疑惑探究的目光,两步走近了,抱拳躬身道:“今日为姑娘美貌所迷,言语轻薄了几句,本王悔不当初,特来府上赔罪。”
戢相顿时回过神来,几步站定了,正正挡在二人之间:“宁王言重了。下官听闻女儿被浪荡子欺负了,正要去算账,既是宁王……那便算了吧!”这话说的不客气,实在是赵绎名声在外,让人不得不如此。
赵绎故作惊愕摆手道:“诶?姑娘清誉是大,本王愿三媒六聘迎娶六姑娘为正妃,以全了姑娘清闺之名。”
话未落定,便有无数家丁抬着礼箱入府,绵延不绝,竟数不清了。
赵绎笑道:“为显本王诚意,聘礼都带过来了。这三媒六聘步骤顺序有些乱了,不过也省的本王搬来搬去,总归是要送到贵府上的。”
“你……”戢相吹胡子瞪眼,也顾不得对方是堂堂宁王,正要开口大骂。
不料内院走出一中年女子:“王爷,鄙府身份低微,攀不上王府高门,还请王爷回吧!”
六姑娘正惊惶不知所措,见了女子,戚戚然靠过去哭诉:“娘……”
赵绎面上嬉笑不再,多了几分深沉与慎重,他再拜道:“是本王思虑不周,只是今日见了六姑娘便情难自禁,也难怪夫人怀疑本王小人行径。本王自会面见圣上求一份圣旨,昭告天下。本王府中上无高堂,下无子嗣,自然也可承诺此后永无妾室,不设通房,不养外室,唯王妃一人……”他顿了顿,想起自己名声实在是难听了些,又道,“若二位不信,王府家印奉上,从此王府一应大小,均交托王妃之手。”
六姑娘看着递到眼前的家印,惊得忘了哭泣,只怔怔的望着。
这番话确是说的重了,饶是戢相夫人也说不出不好来。反是仔细斟酌,嫁去宁王府上,无高堂百般刁难,只要受宠于夫君一人便罢。瞧着宁王这幅模样,虽也是一时新鲜,但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又有家印执掌在手,坐稳了王妃之位,又有娘家扶持,一生也算平安顺遂。
六姑娘才将将反应过来“永无妾室,不设通房,不养外室”是各种意义,赵绎已将家印塞至她手中,她连忙看向母亲,见其并无反对之意,才收下了。
只是她这一颗心悬在半空,上下不得,既喜也忧。她抬眼偷瞧赵绎,正正对上他的目光,一时羞敛,忍不住低了头。
戢相开口敲定:“既如此,还请王爷入宫求一道圣旨,你我双方好做准备。”他仍是有些气不过,只想挥挥袖子走人,“小六,送王爷出府。”
二人并排走着,赵绎微微倾身,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实在是可爱的紧。
“六姑娘,这下可告诉我你的闺名了吧。”
她低头看地,轻轻吐出二字。可赵绎脸皮厚啊,连忙凑近了,笑嘻嘻道:“六姑娘,本王没听清啊!”
看着直凑到眼前的俊脸,她脸红得简直要挤出水来,轻若嘤咛的又说了一遍:“卿卿。”
“卿卿……”她只觉这二字在对方齿间流转仿佛都是什么羞人的事一般,忙移开目光不敢看他。
赵绎又道:“姑娘可是记性不太好,前些年本王好似在京城见到过姑娘,可姑娘一转眼就忘了个干净,实在是伤了本王的心呐!”
六姑娘抬眸望着他轻轻蹙眉:“娘亲说,我自打出生便一直养在京外的庵子里,从未来过京城啊。”
赵绎听出苗头,挑挑眉:“怎么是戢相夫人说,你自己记不得么?”
“我生了一场大病,幼时的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赵绎抿唇,他忽然道:“我赠了姑娘一枚家印做定情信物,不知姑娘回赠本王何物?”他笑得恶劣,“不如赠本王香吻一枚如何,胜过天下至宝。”
“……”六姑娘已是不知如何反驳,想骂又不敢骂,只得任由自己原地红了脸。
“玩笑玩笑,还请姑娘亲手绣一枚平安符赠与本王,如何?”
她轻轻点了点头,又道:“可是绣‘宁’字?”
赵绎挑眉:“姑娘久居庵内,竟连本王表字也没听过么?”他望着她的眼睛,似是要直直望入她心里,缓缓道,“本王姓赵,名绎,字聊之。”
聊之……
她怔怔的望着门前马车远去,竟是想起什么一般,不顾仪态的提裙便往自己的院子跑。猛的推开房门,从枕下摸出一枚平安符。
边角早已泛白,可其上清清楚楚的绣着“聊之”二字。
她呆坐在榻上,竟不知觉落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