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相此行不过是受百官所托,前来探探口风。
皇上驾崩早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罗大人声称没拿到传位诏书,这才乱了阵脚。
渊政王向来对这皇位没有兴趣,可此次陛下病重,他带兵出征,却拒不归还虎符,才引了百官注意。即便如此,大多数人,仍是不相信渊政王竟会做出谋权篡位这等事来。
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来在名义上,祁相还是凌彻的岳丈呢!
祁相苦笑,这是哪门子的女婿,又是哪门子的女儿!
“下官,见过王爷。”
“祁相不去宫门前等着,来本王府上做什么?”
“下官等听闻陛下没来得及下传位诏书,特来请王爷主持大局!”
这话就是大逆不道了,明摆着东宫还有位名正言顺的储君,竟问也不问见也不见,便来求当今摄政王?
可凌彻挑眉,不反驳便是担了这话。一时间祁相衣衫尽湿,如坐针毡。
看来这位是真存了心思啊!
凌彻笑了笑:“相爷抬举了。皇兄突然驾崩,本王实在是悲痛欲绝,恍惚中竟不知魂归何处。但天下百姓无辜,本王稍作梳洗便会入宫同诸位大人商议一应事宜,还请相爷先行一步。”
祁相不敢抬头,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下官告退。”便逃也似的匆忙离去。
他松了口气,目光转向里间,心底满是踌躇,只想着不要进去才好。
可脚下不停,里间燃着两盏烛灯,昏暗的烛光下,他看见榻上早已安睡的女子。
唐九抱着汤婆子蜷缩在里侧,纤长弯翘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颤动着,实在是……难得的乖巧恬静,看得他大气不敢出,目光都舍不得挪开。
察觉到有人靠近,唐九轻轻皱了皱眉,随后睁开了双眼。
她半眯着眸子瞧见是他,条件反射的往里蹭了蹭,让出大半位置后拍了拍身侧的床榻。
林玄眸色沉沉,缓缓靠近了,注视她良久,忽然倾身吻了吻她的唇。
一身寒气侵入脑中,唐九清醒了许多,她愣愣的对上林玄突然放大的双眼,竟忘了躲开。
花木的气息,真是好闻。
唐九混沌的想着,察觉到林玄一吻便要离开,她急急攥住他的衣襟。
林玄眼底藏着笑。
唐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她的每个神情,每个小动作无一不是在勾引他!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林玄猛的咬下舌尖,剧痛让他彻底清醒。
他随手扯过被褥将人紧紧裹住,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下,道:“别闹了,乖乖等我回来!”
唐九:“……”
“你是不是……”她郁闷的嘟哝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委屈得不得了。
林玄气笑了,俯身凑在她耳边小声道:“等你伤好了,就知道什么”
唐九霎时红了脸,“哼”了一声再不理他。
此为国丧。
七日后,渊政王凌彻扶持太子凌玺继位,以太子资历尚浅,唯恐朝局动荡为由监国,各地呈上的奏折尽数送至书房由渊政王看过方能呈给新帝。
先帝死因蹊跷,无数矛头皆对准了渊政王妃祁氏,然凌彻早早一纸休书昭告天下,以祁氏和铃善妒为由而休弃,竟是彻底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又以先帝之死与祁卿言有关而降罪祁府上下,祁相一家入狱候审,天下通缉祁卿言。
新帝手无实权,如同傀儡任人摆布,一切听从摄政王安排,另有先帝师罗家屹立朝廷不倒,是为凌彻亲信,可谓专权。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先帝亲卫暗杀凌彻数十次无一人生还,天下苍生,他竟如囊中取物,毫不费力便当上了九五之尊。
半月后,凌彻尊老师罗辅为国师,领纪检处,凌驾于丞相之上,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罗家长女罗楚筱为皇后,于明年开春行册封大典。罗家可谓是水涨船高,各路官员以其马首是瞻,此为朝堂新格局。
半年后,京城。
“本王为老师引荐,这位便是天罗地网现任总舵主,叶桀。”
叶桀一身玄色长袍,左胸处以黑铁嵌了“罗网”二字,配以金线绣成的藤蔓。他眸色沉沉,目视罗辅,微微弯腰拱手:“国师大人。”
罗辅神色倨傲,淡淡瞥了叶桀一眼,便挪开目光,坐于首位。
叶桀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看了眼凌彻。凌彻却神情自若,立于一旁为二人斟酒,宛如一介侍从。
罗辅端起酒杯,喝得是心安理得,叶桀垂下眼眸,心下了然。
凌彻忙活一阵才坐下吃了两口菜,笑道:“老师,天罗地网各处暗桩,我已派人送到国师府上,老师回去便可查阅。今后天罗地网并入纪检处,还仰仗老师多多费心了。”
罗辅放下空杯,敲了敲桌案,目不斜视:“纪检处由老夫执掌,你大可放心。”他瞧着凌彻恭恭敬敬的为他倒酒,唇边溢起一抹笑,“你还是好好想想,子策该如何处置!”
凌彻叹了口气:“子策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亲自下手……唉,不知老师有何建议?”
“新帝年轻,若突然暴毙实在惹人怀疑。”罗辅抿了一口酒,“不如再等两年,待新后生子,便让子策喝绝子汤吧!”
凌彻端起酒杯:“那便全靠老师了!”
叶桀也跟着举杯,始终不发一言。
“对了,寻回楚筱一事,真是多亏你了。”罗辅道。
凌彻笑:“都是学生应该做的。早年学生便与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因为一些误会惹了小姐不快。得知罗家大小姐流落在外行踪不明后,学生便想起了这么个人。实在是老天有眼,让小姐得以认祖归宗,如今又成为一国之母,可喜可贺!”
罗辅被这一串奉承拍得心情甚好,他也笑道:“你放心,待时机成熟,老夫定扶你登上这至尊之位。”
凌彻眯了眯眼,笑的像只狐狸:“那便多谢老师了。”
宴毕,二人目送罗辅登上马车走远,才相视一眼,一同回到了王府。
叶桀脸色有些阴沉,实在说不上好看,他问:“你这些打算,她知道么?”
凌彻挑眉,倒是认真思忖了一番:“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虎符呢?”
“贤昭王手里。”他看着叶桀,“赵绎可信。”
“罗辅没找你要?”
“呵,谁都不傻。我给他天罗地网,扶他坐上国师之位,再把虎符给他,岂不是将皇位拱手相让?他如何会轻易提这一茬?”
“罗楚筱……”叶桀皱了皱眉,“阿九寻她这么久,就是想亲手报仇。你立她为后……是要在皇后册封当日行事?”
凌彻笑而不语。
他将虎符交给赵绎,立后当日派兵围剿罗府满门上下,宫内有禁军把手,罗辅与罗楚筱便是瓮中之鳖。罗氏一倒,剩下的那些墙头草们,便都好清理了。
但仍是有些不放心,没了先帝和他,只凭子策一人,到底能否撑得起这天下。
凌彻眉间添了两分郁色:“罗辅对我尚未完全信任,小九在府上也不安全,待秋后她伤势好转,你接她回司洲吧!”
“好。”
“留下用了晚膳再走吧,小九也许久没见你,当是想念的。”
叶桀闻言微怔,觉得凌彻这话有些奇怪,但也未曾多想,只点了点头。
唐九果然很高兴。
三人围在一起,凌彻给她盛了满满一碗平日里不愿吃的药膳,唐九也不闹,乖乖的往嘴里送了一大勺,然后冲叶桀笑道:“我们可许久没能这么坐着一块儿吃饭了……”她板着指头,“那时候有你,我,林玄,三娘,钟离……还有罗嫣和程寅,大家围在一起吃菜喝酒,多好!”
叶桀难得笑了:“过几日三娘来京,我同她一起来看你。”
“真的吗?”唐九开心得眼睛月牙儿一般弯了起来,“那你们把钟离也叫上一起,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凌彻在一旁哭笑不得,低声道:“钟离远在司洲,无召不得入京。”
唐九瘪了瘪嘴,委屈兮兮的望着他:“那你召他回京不就好啦,反正日后这纪检处也是交托他手的嘛!让他提前回京聚聚也不可以吗?”
凌彻最是受不住她这幅含着委屈冲他撒娇的模样,无奈扶额:“可以……”
叶桀默默喝了两杯酒,不再多言。
他一早便打算好了,待事情了了,他便离开,组一支商队前往南疆,好好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晚膳下来,唐九喝了不少果酒,凌彻虽不放心,但看她难得心情这么好,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这果酒后劲足,送走叶桀不多时她便晕晕乎乎,脑袋往墙上砸,说话也胡言乱语起来。
凌彻起身,将人搂在怀里,准备抱她回房。却一下被唐九挣开,她指着凌彻的鼻子,恶狠狠道:“你谁呀你!再碰……本小姐……本宝宝,我就……我就……”
凌彻挑眉:“你就如何?”
唐九站不稳一下倒在凌彻身上,仰起脑袋盯着他的脸瞧了许久,然后嘿嘿一声笑了:“我就……”她猛的一跳,头顶狠狠地撞到了他的下巴,凌彻还没说什么,她就抱着头哭闹起来。
凌彻无语,只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嘴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揉揉就不痛了……”
唐九却一下甩开他的手,重又仰起头望着他,笑嘻嘻道:“亲亲就不痛了!”她指着自己殷红的嘴唇,笑的三分狡黠七分羞怯,烛光的倒影下,她的眼里全是一个人的身影,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凌彻收紧了抱住她的手,几乎沉溺其中。
唐九一半真醉一半装醉,任由凌彻主导着这个悠远绵长的吻,直到躺在柔软的榻上,她双手死死攥着凌彻的衣襟不肯松手,花木混着果酒的香气飘入脑中,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醉梦一场。
凌彻眸色似火,呼吸滚烫,只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停在衣襟处,许久竟扯不开她的手。
他看见她眼底自己的倒影,她因醉酒脸颊上染上的红晕,眉头轻蹙,脑子里涌上一股困意,却后怕一般不敢松手,直到手指苍白。
林玄苦笑,扯过锦被将她裹住:“困了就早些休息。”说罢便起身下榻,阖门而去?
唐九一下惊醒,那朦胧暧昧的醉气也仿佛随他一同而去。
她盯着房门看了许久,唇边缓缓扯出一抹不甘。
她支撑着起身,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直到心神定了,才张口唤道:“亦儿。”
亦儿匆匆进屋,不敢抬头。
“给我弄碗醒酒汤来……”她环顾四周,这里是凌彻的卧房,自打他们回京,她入了府,二人便一直分居而眠,她占了凌彻的院子,凌彻便移到了西边的厢房。
她呆怔了片刻,呢喃道:“他真的喜欢我么?”
按三娘所说,表面上再贴心的男人,若连碰都不愿碰你,那多半是假的。可三娘也说,对渣男而言,主动送上门的,哪有不吃的道理?
亦儿道:“奴婢不知何为喜欢,可旁观王爷与您平日的相处,心上定是有您的。”
“呵,我要的可不是‘心上有我’这么简单。”唐九抿了抿唇,“王爷哪儿去了?”
“奴婢不知。”
唐九揉了揉脑袋,醉后实在是昏昏沉沉难受的很,她顺势倒在榻上:“不必要醒酒汤了,吩咐厨房送碗甜汤,我今夜就在这儿歇息了。”
她想,若凌彻躲着她见也不见,那多半就是厌恶了,她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凑上前去求侮辱!
亦儿抿了抿唇,悄悄递给唐九一样东西。她脸色微微发红,轻声如嘤咛:“三娘上回走前交给奴婢,说小姐或许用得着……”
唐九接过,挑了挑眉,只见一支翡翠小瓷瓶,其上一支杏花绽开,雕工精致,封存完好。
“这是什么?”
亦儿垂了头,走近了,附在唐九耳边悄悄道:“三娘说这叫一支红杏……是……是胭脂巷的……用来……助兴之物……”她说完彻底红了脸,不敢抬头。
唐九拿着瓶子呆了。
春药?她竟沦落到……要用春药才能睡到男人的地步?
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她无奈扶额,只觉得有些头疼。
“知道了,先收起来吧!”
仔细想想,若凌彻真的是“那方面”有障碍的话,给他下春药,也不一定能起效,说不定还伤了堂堂渊政王的自尊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他真是“那方面”有问题,她岂不是很亏?
唐九微微蹙眉纠结着,不等亦儿送来甜汤,便早已沉沉睡去。
弦月高挂,王府静谧而清雅,唐九恍惚间仿佛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忍不住往那人胸口蹭了蹭,嘴里呢喃着什么却听不分明,复又沉沉睡去了。
夜色撩人,凌彻脱了外袍,只余一件亵衣,小心将怀中的唐九调整了个舒服些的睡姿,指尖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月光下那双略显清冷的眸子,隐隐透出几分疯狂的狠戾。
此路一旦踏上便再无法回头,他对得起天下,却唯独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