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松看着莫语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心里也不痛快，他道：“语儿……待会爹让方大夫给你开一副滑胎药，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权当作没发生过，你依然是我莫府的大小姐，至于那些匪徒，能抓到便好，若是抓不到……也是好事，毕竟是你的清誉……一个姑娘家，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莫语眼帘微垂，的确，的确是这样。
可她却摇了摇头，道：“爹，女儿不喝药，女儿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的体质弱，前世就是因为喝了落胎药，伤了身子，导致终生不育。
既然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便要留下这个孩子。
“你要把那个孽种生下来？”莫青松大惊失色，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莫语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看着莫青松道：“女儿身体不好，若是把孩子打掉，强行落胎，恐怕会留下隐疾……”
“不行！”莫青松打断她的话，宽大的袖子一甩，背对着莫语说道：“这个孽种不能留下！”
莫语解释道：“爹，我……”
“什么也别说了，过会我会让人送药过来，你听话喝了便是！”莫青松冷冷撂下这句话，抬起脚便离开了。
莫青松刚跨出门槛，迎面碰上了莫老夫人，“青松，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
莫老夫人一听说莫语晕倒的消息，连早饭都没用，就着急忙慌的，让喜嬷嬷搀着她，赶了过来。
莫青松道：“正好，您去劝劝她，她或许能听您的话。”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莫老夫人一个人在风中凌乱，青松这是什么意思，撂下这句虎头蛇尾的话就走了，也不说清楚了。
“阿孰！”莫老夫人前脚尚未跨进门槛，就先唤了莫语。
阿孰是她的乳名，是母亲给取的，“孰”又通“熟”，寓意和善，与人为善。
祖母一直唤她为阿孰。
莫语眼睛发热，她几乎是小跑到门口，冲到莫老夫人面前，抱住她，嘴里喃喃道：“祖母，祖母，阿孰好想你……”
莫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你瞧你，昨日才见过，今日倒又想了，矫情。”
莫语眉眼弯弯，杏眼笑成了月牙，可不是，她和祖母昨日才见过的。
整个莫府，除了母亲，祖母便是那个最疼爱她的人了。自她八岁那年，母亲因病而逝，她便没有了依靠。
父亲平日里很忙，忙到无暇顾及她，而父亲的姨娘们也很忙，她们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忙着勾心斗角。
祖母见她没了母亲，看她可怜，便把她带在身边养着，这一养，便是八年，直到去年她才从祖母那搬出来，搬回了原来的住苑。
上一世，她嫁给李锡过后，忙着处理李府的大小事务，一直脱不开身来，极少回府看望祖母，后来因为父亲身亡，家中失去了顶梁柱，两年之后，祖母便过世了，她连祖母临终前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喜嬷嬷说，祖母在最后一刻嘴里依然问着：“阿孰，我阿孰可回来了？……”
莫老夫人坐在杌子上，问道：“阿孰，你爹让我劝劝你，劝什么他也没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莫语抬头看了眼喜嬷嬷，欲言又止。
喜嬷嬷跟在莫老夫人身边几十年了，向来通透，她道：“老夫人，奴婢去门口守着。”
莫老夫人点点头，道：“把门带上。”
待喜嬷嬷出门后，莫语才缓缓道：“祖母，我有孕了。”
“……有什么？！”莫老夫人脸色都变了。
“我有孕了。”莫语平视着莫老夫人，她语气弱弱的，“是两个月前那个男人的……”
两个月前，她去赴宴，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当时她坐在轿中，只听见轿外传来轿夫的惨叫声，以及利器穿透肉体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其中一个遮着脸的劫匪入轿将她打昏，带到了山洞里……
在过了那样屈辱可耻的一夜后，她拖着残躯下山，莫府依旧忙忙碌碌，没有人在意她的出现，如同没有人发觉她的消失。
第二天给祖母请安时，祖母发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无意隐瞒祖母，便实话实说了。
府中上下，除了祖母，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如今她有孕，这件事恐怕包不住了。
莫老夫人按在莫语手背上的力度加大了些，她沉默了片刻，道：“把孩子打了，祖母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命运依旧循着上一世的齿轮，循环往复着。
上一世的祖母，这一世的祖母，在一瞬间重合，连话都一字不差。
莫语回握住莫老夫人的手，眼底似有雾气，“祖母，阿孰不想打掉这个孩子。”
“为何？”莫老夫人这下明白了，方才青松怒气冲冲地离开，还让她好好劝劝阿孰……
不待莫语回答，莫老夫人便抢先一步开口道：“你可知把孩子生下来的后果是什么？若是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就罢了……”
说到一半，莫老夫人忽然戛然而止，她看了莫语一眼，莫语的表情还算正常，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泪流满面。
要知道，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能像莫语这般淡定，还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恐怕世间没有几人。
“……阿孰啊，祖母知你命苦，自小便没了娘，得不到应有的照拂，但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终身幸福啊！”
莫老夫人一字一句，发自肺腑，连莫老夫人自己都要被她的这番话给感动到了。
莫语却不为所动，她目光如炬，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祖母，阿孰知道您是为我好，可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你！”莫老夫人怒了，她拿手指直直地戳着莫语的脑门，狠狠地戳着。
她的指甲很硬很长很尖很细，不似一般老人家的指甲平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