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
成群的货船停靠在江畔，这是临吴州境内一处著名的码头，与澜阳城毗邻，堪称交通枢纽。
成百上千的船只正在卸货，无数的工人忙碌不停，码头外停满货车，一眼看不到尽头。喧闹的声响乱作一团，说话时要扯着嗓子才能让人听清。
“梁秘书，这真是姜老板的意思？”一个精瘦工人迟疑地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反正我家老板已经跟你家主子谈好了，现在你赶紧把货给我卸下来。”
梁秘书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在自家老板面前他唯唯诺诺，到了外面立刻嚣张起来。
他不知从哪顺了一个喇叭，举起来对周围一圈的工人大声指挥道：“动作麻利点，北边送来的海货通通截下来，把所有九珍贝挑出来，一个都不许漏！”
在他催促之下，众人盯着冷风忙活起来。梁秘书看着身边热闹的景象，不断发号施令。
既然老板把他派来，那他就要在这里监督到最后一刻。所有来自北方的九珍贝，一只也别想送进澜阳城。
梁秘书的眼神中有一抹阴狠之色。他暗自冷笑，今年的火莲节，惊鸿楼该名声扫地了！
……
……
从码头开始，一条无形的导火线燃了起来，隐秘的火星从江畔烧到澜阳城内。
惊鸿楼仍未开业，但送菜的师傅们已经到了，货车停在前门与后院之外。
店员们照旧迎出来帮忙，有的食材被送进厨房，有的则贮藏在后院的地下室。
冬离帮着扛下一大袋菜，心中有些纳闷。这两天惊鸿楼只需要招待两拨贵客，一共就三桌人。按常理说，每日消耗的食材应该不多，但送菜的量反而增大了，远远超出平时所需。
“齐了吧，老余，放假前你们这儿是最后一单了。”送货的师傅挥动手中的单据，说话带着浓郁的东域口音，耿直而亲切。
听到“放假”二字，冬离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对这些一年忙到头的商人来说，平常的节日不算节日，唯有火莲节时能有真正的假期。
冬离每天只顾专心修行与干活，竟然忘了日子，没意识到新年将至。
他心想，原来这些都是到时大宴上要用的食材，难怪数量惊人。
“辛苦辛苦，祝诸位过个好年！”老余核对了一遍单据，微笑着与送菜师傅们作别。
一辆又一辆货车驶离，老余手中需要处理的单据越来越薄。
最后，终于只剩下一张订单尚未交付。可是直到天光大亮，最后一辆货车依然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众店员在门口等得百无聊赖，于是有人发问：“老余，怎么回事，到底还差什么？怎么左等也不来，又等也不来？”
老余的脸色有些阴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显然也是有些烦躁。
在澜阳城，惊鸿楼的地位非同一般，而且向来出手阔绰，所以极少遇到送菜迟到的情况。
更何况，这一单未免迟得太多，再等下去几乎要到午时了。
老余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单据，脸色越发难看。
冬离一直注意着老余的表情，此时无声无息地调动灵晕汇于双目，想看清那单据上究竟写了什么。
他微微眯眼，模模糊糊地辨认出几个字。
“寒巅九珍贝？”
冬离一惊，因为这是惊鸿楼不曾使用过的食材，菜单上从未出现。
他心念转动，看来这就是两位主厨为火莲节大宴准备的杀手锏了。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么九珍贝多半就是今年惊鸿楼的压轴大菜。
冬离不禁有些激动，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九珍贝，但读过不少书上的记载。
对于东域人来说，九珍贝是真正的稀罕之物。
据说，这等寒贝起源于北寒巅的水域，是来自极北之地的绝世美味。历史上，它被北方的贵族奉为潮流，教廷的大人物嗜之如命。而在北洲其他地方，九珍贝则是“奢侈”的代名词，堪称千金难求。
近些年，联邦里有不少头脑灵光的人看到了其中商机，于是到北方去养九珍贝。但它毕竟品种特殊，对环境的要求极为严苛，所以始终无法大规模推广。
时至今日，九珍贝仍然是十分少见的美食，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勾动着异乡食客的心。
冬离没有想到，惊鸿楼竟然会选择用九珍贝来做大菜。他猜想这一定是婆婆的手笔，除了她以外谁还有这个气魄？看样子，澜阳城的百姓有机会大饱口福了。
冬离暗自打定主意，到时候就算顶着挨骂的风险，他也一定要自己买来尝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不过，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快到中午了，为何九珍贝还未送到？
正门前，老余的耐心即将耗尽，反复地踱步子。他捏单据的手太用力，以至于快要把纸揉皱了。
老余一向举止儒雅，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周围的店员察言观色，纷纷闭了嘴，生怕触他霉头。
又过了半晌，老余脸色阴沉地转过身，直接上了楼梯。
他走上两级，又想起众人还等在门口，匆匆回头说了一句：“先散了吧。”
于是店员们都进了惊鸿楼，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恐怕要婆婆亲自联系了。”阿华撇了撇嘴，也是等得心烦。
他对冬离抱怨道：“我在惊鸿楼当班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守时的。”
冬离点头附和几句，跟他一道把大门关上。
……
……
澜阳江畔，嘈杂的声响不绝于耳，各种各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梁秘书坐在阴影处，躲着刺眼的阳光。
他把喇叭随意搁在一旁，手指轻轻触摸一大块寒冰。
在雾气腾腾的冰块之间，有一只斑斓寒贝。
梁秘书把它捧起来，细细打量。
米白色的外壳上有水波形的纹路，层层叠叠呈现灰黑色彩。单看外表，九珍贝并不多么特别，只有个头比较显眼，比寻常贝类足足大上一圈。
“就为这么个东西，大费周章啊……”
梁秘书把九珍贝递到阳光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最后无趣地把它扔回冰水之中。
“啪嗒。”
水花飞溅，荡起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