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
——题记
我市一高校发生严重铊中毒事件
本报讯昨日,我市一高校发生五名学生严重铊中毒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中毒的五名学生已被送往医院抢救。记者初步获悉,此次铊中毒是该校学生蓄意所为,校方怀疑是某心理有问题的学生出于仇恨故意投毒。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此案。
铊中毒在我国比较罕见。1993年10月1日我国实行的公共安全行业标准中,铊化合物与氰化物同列A类剧毒物质。即便是高校实验室内,对铊的使用亦有严格规定。而此次毒料来源,有传闻说正是该校铊化合物实验室。
……
本市晚报上刊登的这个消息,史真教授已经看了三遍了,让他揪心的不是那五个中毒的学生,而是最后那一句话:“而此次毒料来源,有传闻说正是该校铊化合物实验室。”他是这个实验室的主要成员,虽然警方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毒料来自他的实验室,但报纸这样报道,对实验室的声誉肯定会带来重大的负面影响。该实验室是国家重点科研基地,如今出了这样的娄子,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事情发生在昨天中午,五名学生在学生一食堂吃完饭后感觉不适,先是恶心、呕吐、腹部绞痛,继而四肢酸麻,足底足跟疼痛,不能站立行走。有一名最严重的中毒者局部肢体瘫痪,肌肉萎缩,视力迅速减退,甚至出现了可怕的精神失常现象。靠着十几年铊化合物研究经验,史真知道这些正是铊中毒的主要症状。如果不及时治疗,当中毒者中枢神经受损时,有可能导致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死亡。目前治疗铊中毒的有效药物只有普鲁士蓝,这种药物在我们国家非常罕见,实验室也只有极少量的几毫克而已。急性口服中毒患者,应立即催吐、洗胃、导泻,对严重者要进行血液净化。
一想到这些,史真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他不能到实验室去,那里已经被警方封存了,正等待着北京专家到来进行检验。今天上午,学校办公室已经给正在沈阳开会的实验室主任江防和副主任何采打电话,命令他们立即返回学校。史真已经通过电话把大致情况向他们汇报了,江防说毒料不可能来自实验室,实验室规定,只有他们三个人可以提取铊原料,其他几个研究人员未经允许不得接触。而现在实验室三个能够接触铊原料的人中只有史真一人在学校,如果说毒料真的来自实验室,那么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一想到这一点,史真就着急冒汗。
他在屋里转圈时,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他忐忑不安地接起来,是校办小董。她说:“学校领导在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研究中毒事件的应对举措,在江防和何采回来之前,你被要求参会。”史真赶紧收拾了一下,赶往大会议室。他到的时候,校领导已经到齐,校党委侯书记亲自召集会议,谁都不敢怠慢。领导们都默不作声,会议室里一片肃穆。侯书记见史真进来,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史真坐下来。侯书记问史真:“史老师,我们刚刚研究过紧急应对方案,中毒的学生已经被移送到北京,散会后举行记者招待会,我想了解一下,报纸上的报道说毒料来自我们的实验室,你怎么看?有把握予以澄清吗?”
史真表情很不自然,他字斟句酌地说:“毒料不会来自我们的实验室!实验室的防范措施很严密,除非出现毒料被偷……”
“被偷?这有多大可能?”侯书记追问了一句。
“几无可能,实验室存放原料的房间的钥匙只有我和江、何两位主任有。”史真回答。
“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们一定要确保毒料来源不是我校,等会儿应对媒体时态度一定要坚决。”侯书记将目光转向宣传部长湖光。
湖光点头,犹豫着说:“那要是有记者质疑说北京专家还未对实验室进行检查,我们怎么知道毒料来源不是实验室,我们怎么回答?”
“就说我们已经请示过教育厅,目前警方在全力追查投毒者,经初步检查,毒料来自校外。”一直没说话的校长吴关斩钉截铁地说。
散会后,侯书记和吴校长把史真叫住。侯书记说:“我们两个人的脑袋就放在你这里了,你一定要保证刚才说的话,等江防和何采回来,我们再具体商量。”
史真点点头,感觉肩上扛了千斤重担。
他从会议室出来,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校园,无论是湖光山色映衬下的古朴建筑,还是高大植物覆盖住的林荫大道,往常走在校园里,史真都是心情愉悦,可今天,他的脚步却分外沉重。他是这个学校的老教师了,自从20年前从南方一所地方高校调到这个学校,他一直在重点实验室工作。他在这里评上副教授、教授,在这里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如今他离知天命之年越来越近了,还孜孜于自己的科研工作,人家背地里都说他是个书呆子,只知道从办公室回家,从家去办公室,除了实验,他对什么都不关心。现在实验室的两位主任都不如他资历深,副主任何采还是他带过的博士生。每年的科研课题申报,都是他负责填表格争取经费,靠着他在铊化合物以及矿物质研究领域的威望,每年为实验室争取的科研经费都在几百万元以上。但他从来没有过问过科研经费的使用情况,他只关心科研攻关,别无所求。靠着淡泊名利,靠着良好的声誉,他在学校里的威望如日中天。
一个纸飞机飘落下来,一头扎到史真的怀中。史真捡起纸飞机往四周看,一对年轻的恋人坐在路旁的一个石凳子上,正朝他笑呢。史真笑笑。这些幸福的当代大学生,生活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真是掉在蜜罐里了。想想我们老三届的那些艰苦岁月,真是今非昔比啊。史真的思绪飘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回忆起那些战天斗地的岁月。
“史老师好。”一声问候把他拉回到现实,是他带过的一个研究生,刚刚留校工作,名字竟然记不起来了。这几年史真一直在带研究生,学校说要发挥名教授的作用,把薪火传下去。为了不影响做课题,他每年只带两名博士生。这个数字在现今高校里面,算是少的了。这几年高校研究生不断扩招,凡是教授都当上了博导,最不济也是个硕导,每个人名下都分到了若干学生,有的甚至要带十几个几十个。以前研究生培养是师父带徒弟,手把手地教,可以说是旧时代的手工作坊,现在是母鸡带小鸡,一带带一窝,是新时期的流水线生产。这在每个高校都是普遍现象,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校园里和以前一样平静,看起来中毒事件在校园里还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估计学校保密和思想工作都做得不错。这次事件之所以侥幸被新闻媒体及时披露,恐怕和学校的网络论坛有关,学生们已经学会了利用网络迅速传播消息。不过史真还是很佩服学校在这方面的控制力,他路过报栏的时候,没有看到刊载中毒消息的任何报纸。
下课铃声刚响过,学生们就像蚂蚁一样从教室里拥出来,匆匆忙忙奔向食堂。学校这几年连续扩招,食堂不够用,学生们深知排队的苦头,都早早往那儿赶。史真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女儿贞子就在这个学校读外语专业,每天中午回家吃饭。她最喜欢吃史真做的狮子头,昨晚点名要史真今天亲自下厨。贞子今年大四,明年夏天毕业,正准备考研,正是需要加强营养的时候。她是史真的独苗,史真两口子平时对她都是呵护有加,恨不得每天都能含在嘴里。三年前她考大学的时候,史真两口子比她还累还着急,生怕她发挥不正常,高考失利。考试成绩出来一看还不错,虽然分数离清华北大老远,但靠着近水楼台的关系,读川城大学还是很轻松的。况且史真是学校小有名气的教授,在成绩方面学校还能照顾照顾,按照内部分数,贞子上了本校最好的外语专业。在这一点上,史真还是比较感激学校对他的照顾的,所以他也愿意为学校科研出力。
贞子还没回家,妻子周刊正忙着做烙饼。她20年前跟着史真一起调到这所大学,因为学历不高,就到图书馆做了图书管理员,平时工作轻省,她也落得个清闲,专心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惠女人。史真系上围裙,准备下厨给女儿做狮子头。这时候,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史真心里一紧,喊周刊去接。只听周刊说了句:“您稍等,他马上就来。”史真知道是找他的,放下勺子在围裙上擦擦手,周刊把电话交给他,说是江主任。史真点点头,喂了一声,那边传来江防焦躁的声音:“老史啊,我刚到学校,听说侯书记召集开会了,有什么新情况啊?”史真说:“没什么新情况,学校要开新闻发布会,侯书记和吴校长想确认一下毒料到底是不是来自实验室。”
“毒料来自实验室?开什么国际玩笑!”江防更加焦躁。
“我已经向侯书记保证过了,毒料和我们实验室无关,目前警方正在核查,估计抓到凶手以后就会澄清事实真相。”
那好吧,下午我和何主任到吴校长那里去一趟,有什么情况我们向你通报。江防口气缓和下来。
史真说一句好,挂了电话,继续给女儿做狮子头,现在他感觉轻省多了,两个领导回来了,他这个教授就可以安下心来了。
狮子头刚出锅,贞子一头扎进来,进门就喊:“老爸,老爸,你们实验室是不是出事了?我听同学议论,有学生中毒,毒料来自你们实验室。”
“胡说!”史真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女儿的话打乱了,“你别听那些议论,那只是传闻,毒料肯定另有来源。”
“可全校就你们实验室有铊!”贞子吃了一口刚出锅的狮子头,边嚼边说。
“赶紧吃饭吧,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周刊看史真脸色不好,赶紧让女儿打住。贞子不说话了,埋头吃饭。
“你说得不错,”史真口气平静地说,“全校确实只有我们实验室里有铊,但我们管得很严格,估计毒料来自校外。”
贞子正在啃一个大狮子头,腾不出嘴说话,不停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