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去而复返的“影子”身上。而“影子”的双眼仍是那半睁半闭的样子,也不知他究竟看着谁。
蔺无回将手中湿透的黑袍抛回给“影子”,随即冷笑一声,问道:“阁下还有何指教?”
“影子”扬手一抄,将迎面而来的袍子击向空中,脚步不停,向前走出三步,恰好落下的袍子便回到了他的肩上,时间拿捏分毫无差。他又将怀中的牛皮袋递出,道:“朱家的东西,别人抢不走。”
蔺无回微微一愕,忽又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伸出手来,将牛皮袋接了过来。
蔺卿儿一面关心朱子?,一面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赶紧凑到蔺无回跟前,急道:“叔,快打开看看写了些什么!”
蔺无回瞪她一眼,责备道:“没规矩!”手上却已将一张洒金信笺取了出来。只见上面写道——
“后生子?顿首拜上。晨间匆促,未尽仰慕之情。笔墨无力,难释不虞之隙。先生有暇,今夜亥初于城西怀仁堂一会。子?肃容再拜。”
蔺卿儿奇道:“什么不虞之隙?”
蔺无回也不答她,收起信笺,抬头瞧着“影子”,道:“回去告诉你家少爷,蔺无回没有兴趣听他解释。”
“影子”怒目道:“信已送到,先生自便。”说着转身向门外大雨中投去。
“着!”
“影子”刚刚掠出厅门,身侧掌风凛冽笼罩而来。这变化太过突然,纵使他以应变灵活著称也不免难以反应。他暗骂自己心浮气躁,忘记防范,随即运气护住内脏,临空旋身,用自己的左肩撞向来人。
“嘭”
一声震耳的气劲爆破之声传入厅内。只见“影子”借着掌力腾空而起,脚尖在屋檐一点,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门后一人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入厅内,一边挨着墙坐倒在地,一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好厉害!”
余老二已然抢了过去,伸出手掌按在那人后背,送出一股内劲,助他平息体内翻江倒海的血气。
蔺卿儿一声惊呼:“三叔,你怎么样?”
此时刘老三吐出一口血来,体内脏器压力骤减,露出带血的牙齿,笑道:“没事没事,喝两杯就补回来了。”
蔺卿儿苦笑。
胡归来到刘老三身旁,与余老二一左一右将刘老三架了起来,将他扶到椅上坐下。
蔺无回呵斥道:“你为何偷袭他?”
刘老三道:“朱府的人,又如此无礼,怎能不给个教训?”
“教训?”余老二在刘老三肩上重重一拍,道,“是你给他教训,还是他给你教训?”
刘老三龇牙道:“二哥,给我留点面儿好吗?”
蔺无回恨铁不成钢道:“老三,你何时才能清醒些?”
刘老三的脸上忽地流露出无限的惆怅,双眼迷离,仿佛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徐徐喃喃自语道:“清醒,我倒是清醒得很。”
众人脸上无不一黯,显是被他勾起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三叔。”蔺卿儿低声唤了一声。
刘老三饱含深情的双眼抬起,望着蔺卿儿已然噙满泪水的眸子,说道:“再过两天便是她的生辰,也是我和她初遇的日子,卿儿陪我去瞧瞧她好吗?”
蔺卿儿点头道:“好,我也很想念云姨。”
换上赵怀衣服的朱子?身上披了件蓑衣,头上戴上了斗笠,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提着灯笼,缓步走出朱府,向城西方向行去。他的身材本来就与赵怀相似,加上夜色和大雨的掩饰,更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此时夜雨淅沥,不见休止,街道两侧昏暗无光,给人一种置身云雾般不真实的感觉。朱子?过街穿巷,走得很平很稳。但忽然,他加快了速度,拐进一条小巷,消失在黑暗之中。
四名披着蓑衣的汉子很快出现在巷口,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正在此时,忽闻身后有人问道:“各位是在找在下吗?”
四名汉子齐齐回头,下意识摸往腰间的兵器,全神戒备。
朱子?学足平日赵怀的语调,道:“想要跟踪我赵怀,你们还不够格。”
一名汉子正欲出言呵斥,却被另一人打出手势制止。
朱子?深知对方不会出手,冷哼一声,一边拉低帽檐,一边向四名汉子走了过去。待与四人几乎并肩之时,说道:“跟着便跟着吧,在下只是不想让各位瞧低了。”说罢,便如没事人一般去了。
事实上,朱子?仍未把握到对方真正的意图。他试图将昨夜的围攻以及如今的监视联系起来,所能得出的结论只有——这根本就不是同一批人所为。可是他却想不到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会对付自己。原本朱府灵通的消息网络在这短短两天内似乎突然被连根拔起,导致如今被动的局面。能够做到如此的也只有那个人了!但是,如果对方真的出手对付朱府,那么为何又只是在府外监视呢?以前总是会想象这一天到来时的情景,想象着各种各样的情形和结局。而如今真正遇上了,却与自己想象的情形无一相同。
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朱子?想不明白,于是他索性不再去想。问题的答案总会在适合的时候露出线索。而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此刻怀仁堂的招牌已出现在朱子?的面前。他放下纸伞,在紧闭的大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唤道:“全大夫,全大夫!”
屋内灯火渐明,一人应道:“何事呀?这大雨天,莫非是有何急症?”
屋门向内拉开,全若无一席灰衣,宽厚的手中掌着一盏油灯,一双细眼仔细瞧了瞧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忽地双眼神采汇聚,显是认出了来者,问道:“病人如何呀?”
朱子?暗忖全若无并未认出自己,于是答道:“病人服了药又昏睡过去,我家少爷很是担心,特嘱咐在下前来询问。”
全若无捋了捋为数不多的几根山羊胡,面色凝重起来,说道:“小哥且跟老朽来。”
朱子?脱下蓑衣斗笠,跟在全若无身后走进内堂。内堂西侧摆着四个高过头顶满是抽屉的柜子,不用想也知道里边装着各种药材。浓烈的药材味让本身便是“药罐子”的朱子?生出些许熟悉的感觉,暗暗盘算着自己从小到大服过的药是否都是从此处来的。
在全若无的指引下,朱子?在窗畔的木几旁坐下。全若无转身来到不远处木柜之前,从抽屉在取出几张写满文字的方子来,翻看之后说道:“小哥稍坐,老朽去去就来。”
朱子?目送全若无走进应是这老者卧室的后堂,站起身来朝着刚刚已打量许久的药碾子走去。这药碾以生铁打造而成,通体呈黑色,碾槽和碾轮两侧都有明显磨损的痕迹,一看便知已是使用多年的物件。
就在朱子?伸手轻轻抚摸这带有熟悉味道的药碾时,全若无斥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子,放手!”
朱子?放开手来,致歉道:“在下一时好奇,还请原谅。”
全若无却丝毫没有原谅朱子?的趋势,气鼓鼓继道:“这宝贝比你年纪还大,放尊重些!”
朱子?一面点头应是,一面思忖着赶紧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不料全若无不耐烦道:“站在那儿干嘛,过来!”
朱子?心道:“人言这全若无对病者无微不至,不想脾气居然如此古怪。”
正思索间,全若无面带不悦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一把抓住自己手腕,狠狠道:“小子,回去告诉你家少爷,身子不好就不要学这人家花花肠子!”
朱子?心中暗骂一句:“谁花花肠子了?”正欲表明身份,全若无又抢先说道:“如此急色,就算小姑娘醒过来又能如何?还能陪他洞房不成?”
朱子?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已经提到喉咙眼儿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全若无又道:“罢了,医者仁心,小子来助我配药吧。”
就在朱子?抬腿的一刹,全若无拉着自己的手忽地紧了一紧,全若无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耳中:“隔墙有耳,少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