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历达心虚地移开视线,神色有些急促不安,而这一异样举动自然逃不过米歇尔的眼睛。他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扫了拉姆历达一眼,继而缓声道:“先帝在时,由于各方阻力,探查你母神行踪便总也不见进展。而如今你父皇病故,这当然令人悲痛,但同时也为调查提供了新的契机。”
拉姆历达低着头一言不发。米歇尔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道:“最近你可见过不笑夫人?她看上去怎么样,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吗?”
拉姆历达背过身,支支吾吾道:“这个嘛……”
米歇尔道:“还是说,这只美丽的鸟儿已经不小心被人放走了?”
拉姆历达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面色惶惑地望着米歇尔,惊慌道:“皇叔,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米歇尔冷哼一声,对他此刻表现出的慌乱显然早有预料:“别忘了,宫中处处都有我安置的暗卫。”
拉姆历达忽然沉默下来,面上的惊慌也已消失不见。米歇尔冷冷注视着他,问道:“你可是在为自己一时的鲁莽举措而后悔?”
拉姆历达昂首注视着他,毅然道:“不是。”
“嗯?”米歇尔望向他的眼神瞬间寒冷如冰,声音中隐隐带着一抹威压:“你可知道,也许就是因为你的一次错误之举,便可能因此丧失查出当年真相的唯一机会。”
拉姆历达道:“做都做了,后悔又有何用?”
米歇尔怒火中烧,厉声逼问道:“说,她现在人在哪?”
“我不会说的。不笑夫人本不属于这里,她早有去意,只是不得恩准,故才苦留至今,而现在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况且,皇叔这千年来百般谋算尚未查出丝毫线索,多留她这几天又能查出什么来?”
米歇尔并不说话,眼神凛冽,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拉姆历达接着道:“皇叔手下眼线遍布神殿,若是真不同意我放人,早已派人暗中拦截,又怎需要事后过来盘问?”
米歇尔忽然哈哈大笑,赞道:“不错,有长进。”
拉姆历达面上若有所思:“皇叔故意放她出宫,莫非是想钓出一些线索?”
米歇尔却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懒散道:“这件事就暂时交给我来操心吧。今天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本王权领政事的初衷,现下你可明白了?”
拉姆历达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问道:“皇叔,你不愿交出兵权,真的只是因为母神的原因吗?”
忽然间,怒气再次攀上米歇尔的面庞。昏暗的寝殿中,米歇尔的语声中仿佛覆了一层寒冰:“我已将一切全都毫无保留地详细告知于你,还不足以让你相信自己的皇叔吗?
拉姆历达忙解释道:“我并没有不相信皇叔的意思……”
米歇尔厉声道:“够了。对于一个自始至终从未信任过的人,从他口中说出的答案,你愿意相信吗?”
拉姆历达哑口无言,心中宛如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接着,他诚恳道:“抱歉。历达并不强求皇叔交出兵权,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务必担起摄政王的职责,尽快安置战后流离失所的神民,特别是在前线中捐生的将士们,”拉姆历达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天炎阵中无数尸体交叠的惨状,以及那日在队伍前方所见的那座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棺椁,眼中忽然泛起一点泪光,“请摄政王务必妥善安置他们的家属。”
米歇尔静静凝眸望着他,半晌方道:“我会安排妥当。”
拉姆历达躬身告退,他缓缓走出米歇尔金碧辉煌的寝宫,身形看上去有些沉重。快要走出门口时,米歇尔忽然叫住了他:“今天,大殿下对你说了什么?”
拉姆历达浑身一僵,不由驻足。他呆立原地,却并不转身,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他问我,若是有一天,你和他为王位而象征,我会站在哪一边?”
米歇尔沉默半晌,最终方道:“你的答案?”
殿内一阵寂静,拉姆历达单薄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我,会离开神殿,再也不回来。”说完便出了殿门。米歇尔望着那抹消失的背影,面上若有所思。
孙玉仁自城主府中出来,抬头望了眼头顶蔚蓝天空,口中不觉轻笑一声:“笼中之鸟,今日终于暂且逃出囹圄了。”说完嘴角微微勾起,神情看上去隐隐有些苦涩。
他本为查明凶案原委而至此地,因为担心城中混有魔族奸细,暴露行踪,是以此次出府并未乘坐骑鸾驾。如果只是步行,从雪阳城区至那渔樵村须得三日时间方才得到。他心内着急,脚下也是一刻不停,向东往那渔樵村方向行去。这一路上触眼所见,城中商铺紧闭,街道寂寥,不复往日繁华,可见战后图景萧条。孙玉仁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脚下却仍是疾行向前,丝毫不停,欲要尽快赶至那渔樵村。
很快,天色向晚,孙玉仁便在城中寻找客栈安歇。可问了很多家,不是大门紧闭,无人出来应声,就是声称已经客满,叫他另寻他处。又敲开一家店门,那店内堂倌慢吞吞走出来,只在门内瞄了外面的孙玉仁一眼,便直接道:“抱歉,本店已经没有客房了,客人去别的地方问问吧。”
孙玉仁忙拉住那堂倌央求道:“这位小哥,我已找遍这附近客栈,都未找到住处,就求通融一下吧,实在不行,我不介意和别的客人共挤一间。”
那堂倌面露难色:“不瞒客人,现在刚刚经历战乱,街上流利失所之人实在太多,我们周边客栈这几天都快成收容所了,真的没法再住人了。”
孙玉仁故作悲伤道:“我亦是因为战乱背井离乡,流落至陌生之地,身体又无神脉可以抵抗这雪阳夜间的寒气,莫非今夜便要冻死在这边不成?”
那堂倌一听这话,不由流露恻隐之心,一时左右为难。这时,里面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阿飞,是什么人在外喧闹?”
话音未了,里面走出一名面容沧桑的男子,望着门口的孙玉仁,神色间满是疑惑。
那名叫阿飞的堂倌忙道:“啊,老板,这位客人过来说要住店,还说他是流落在这里的无脉者,若今夜无法找到地方落脚,必要冻死了。”
男子哀叹一声,沉重道:“同样是战乱中的苦命人,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就让他住在这吧。”
那堂倌迟疑道:“可是,我们这已经没有地方了啊。”
“那就让他和我住一间。”说着又转向孙玉仁,歉意道:“还望客人莫要嫌弃。”
孙玉仁忙道:“能得庇护已然万幸,焉敢嫌弃?”说完便走了进去。
此时,外面风雪渐起,白日里的温暖早已消失,刺骨的严寒在雪阳风雪的裹挟下漫了过来。这种寒冷天气对于雪阳的修炼者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甚至寒气还可巩固丹元内的神力,精进修为。然而对于无脉者来说,这种严寒却是最为致命的打击。而在战乱之后,不知有多少流落街头的普通神民在这样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那堂倌吹了吹被冻得通红僵硬的双手,哆哆嗦嗦地要去关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一道俊伟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来者腰挎金刀,衣着十分单薄,但在这雪夜之中,却并不显丝毫畏缩姿态。他的身形并不算高大,但却十分挺拔,一身修行白衫似乎与门外的风雪融为一体,看上去分外和谐。
孙玉仁甫见此人,立马眼神一凝。好浑厚的神力,而且是雪阳特有的寒性神力。这样的神力特质配上雪阳城昼暖夜寒的特殊气候条件,修行路上必然事半功倍。更可贵的是,他看上去还十分年轻。
那个修炼者扬起头,深蓝色的眼眸仿佛湖面薄冰一般剔透:“请问,还有空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