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枫来到南京朝天宫古玩市场,四处看了看,没有急着做决定。
他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店子,四处看了看,见一处体积不小的柜台上竟只放了一块砚台,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那店里的伙计迎过来,给张枫介绍道:
“这是端砚,颜色石质都是上品,我们请了南京城最有名的师父雕刻成这卧龙形,您看怎么样?”
张枫见到砚台上的龙形雕纹,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确实雕得很好,是真正的大家之作,让这块砚台的价值上升了几个档次。
不过他可不是好糊弄的,来之前他也对砚台做了些研究,不会被这个伙计白白忽悠,他指着这块砚台说道:
“你这石色的确是青紫,砚台边还生着漂亮的鱼脑冻,看起来就是真正的上品石料。”
那伙计面露得色,显然为这块珍宝而感到自豪。
“不过!”
张枫紧接着又补充道:
“你这砚台上的石眼是最大的败笔,生在了不该生的池底,研墨时怎么也避不开,严重影响了它的使用体验。
你想,若是你买回一块这么珍贵的砚台,每次研磨时都会想到底下的石眼,心头该有多烦闷?”
那伙计目瞪口呆,见张枫这么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谨慎地问道:
“这位少爷,您到底是过来买东西的,还是过来砸场子的。”
张枫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砸什么场子,自然是来买东西的,只不过见到这么一块砚台毁在了石眼上,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伙计见状请他稍等一会,去后院请了掌柜过来,帮刚才的情形简单说了下。
这名掌柜心知对方是个行家,这么说就是为了砍价。
只不过他那块砚台放了许久,有意买得起的,大多因为张枫说的这个原因放弃了。谁也不想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东西用起来还不舒服。
而那些不懂的人,自然也不会花这么大的价钱买一个砚台,这东西就算是砸了。
于是他径直开口道:
“少爷您是不是想买这块砚台?”
张枫见他说话开门见山,知道他做得了主,淡淡点点头。
这掌柜咬咬牙说道:
“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在这砚台上花得成本可不低,若不是一直卖不出去,也留不到您这里了。
这样,您拿三千五百两银子出来,直接把它拿走。”
张枫面色不变:
“一千五百两。”
“成交!”
???
张枫看着老掌柜斩钉截铁地表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说道: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行,给我包起来吧。”
谈价就是这个规矩,一经咬定就不可反悔,张枫虽然知道自己还把价说高了,可这东西做工真的不错,一千五百两实在不算贵,欣然付了款。
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他自己用,是送给刘坤一的,他只需要砚台好看就行。
早已打听好位置的他离开朝天宫,往北走过三条街,就来到了总督府的门前。
张枫向门口的警卫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给他呈上拜帖,又悄悄贴近他,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警卫看都没看银子,装作若无其事无事的样子,暗中早把银子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看张枫衣着华贵,气宇轩昂,出手又阔绰大方,直接引着张枫进侧厅休息。
张枫坐在侧厅里,下人给他上了一份茶水和点心,刘坤一久久不来,他也就耐心等着。
如今朝局动荡,两江总督刘一坤为人中正,一心一意为国为民,每日里也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军机大事。
况且如今他已经是一位古稀老人,半截身子入了土,精力有些不济实属正常。
张枫在侧厅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哈哈哈,欢迎小友过来见我这个糟老头子。”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门口传来,在这个总督府里能这么说话的除了刘坤一还能有谁。
张枫立马起身相迎,只见刘坤一带着他的两个护卫,先后从门外走了过来。
张枫躬身行礼:“晚辈张枫,见过刘大人!”
刘坤一轻轻托起他的身子,指着自己的一身马褂笑了笑。
“你看我这身衣服,今天我们不谈公事,就随便聊聊。”
把刘坤一送上主位,张枫才返身回到客座。还未等他开口,老人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杨锐他们几个孩子,有想法有能力,关键还是有干劲。可惜他们选的路不对,在京城里,想要推动变法可是不容易啊。”
说起变法,张枫瞬间就想到,戊戌六君子最终都会惨死在刑场之上,心里也有些压抑。
“对啊,变法哪有这么简单,一举一动牵涉的东西都太多了。”
“哦?”
刘坤一有些好奇,起了考较他的心思,询问道:
“听你的话音,似乎对变法也颇有见地,不知道对于如今的局势,你有什么看法。”
张枫本就有备而来,丝毫不慌,淡定地回答道:
“变法一事,关键在变。
要想求变,即使变法的原意是为了强国。也必然会有一批旧人的利益受损,另一批新人从中获益。
所以真正的博弈,就在那些新旧势力之间。
杨大人他们几个人夹在其中,看似是变法的主力军,实则只是开启变法的一个引子,也会成为吸引火力的矛头。
到时候时局不稳,利益相关的双方都是巨无霸的大势力,随便一点变故就有可能把夹在其中的几人碾成一滩肉泥,等若是行走在万丈悬崖边上,实在是危险之极。”
刘坤一虽远在江南,对于朝中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也感慨了起来。
“杨锐他们几个人都很聪明,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然而这件事总需要有人去做,他们只是选择了去做这个人。”
张枫也知道,戊戌六君子明明像康有为一样,完全有机会可以逃走,却还是选择了用自己的鲜血来推动变革。
并且他们的举动在某种程度上也起到了作用,激发了许多革命党人的血性。也让更多的人看到了统治阶级的腐朽,建设一个新的体系变得势在必行。
可张枫还是有些不赞同,他们几个人都很有才华,完全可以活下来,在别处发挥更大的作用。念及此处,他向刘坤一请求道:
“刘老,如果杨大人他们最后举事失败,我希望您能出手保他们一命,他们不应该死在那人的手里。”
刘坤一知道张枫的言外之意。他摸着自己右手上的扳指转了转,没有回答张枫的话,顾左右而言他。
“前天我给京里发电报,顺便给杨锐也发了一份。”
!!!
张枫听得手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他强行镇定住,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电报……
这东西现在还没有普及,大部分电报资源都被朝廷给把控着。自己过来以后一直没有见过电报,连电灯都没怎么见过,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顺源镖局的人马哪怕跑得再快,估计也才刚进山东,怎么都不可能把消息传到京城。
张枫见刘坤一言语间有所收敛,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况且自己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又没有犯什么罪,有啥好怕的!
想通了这件事,张枫觉得理直气壮了许多。
他放下茶碗,站起身来鞠躬告罪:
“晚辈自幼受新式教育,而新式教育全仰仗杨大人一派鼎力支持,才能坚持开办至今。
正因如此,当日在马祥兴菜馆门口,幼林才会冒昧自称是杨大人的学生,还请刘老见谅。”
刘坤一笑得很亲热,那一双眼睛都眯在了厚厚的皱纹里。他心想,就凭你小子还想忽悠我。
“诶,你误会了,杨锐跟我说了,你张枫的确是他的徒弟。”
???
张枫刚才为这件事圆了半天,现在刘坤一只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实在尴尬至极。
刘坤一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端起茶碗品起了茶。
张枫清了清嗓子,用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时慢慢坐回到椅子上。
他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需要找个东西倚靠一下……
刘坤一看到张枫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觉得这孩子还挺好玩,他再次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其实在马祥兴菜馆门口,我就知道你撒谎了。”
张枫来之前把各种情况都想过一遍,自觉做好了应对刘坤一这只老狐狸的准备。
可现在刘坤一不按套路出牌,言语之间一会儿威压极重,一会儿又和风细雨,完全打乱了张枫的节奏。
张枫听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能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听着。
刘坤一也不介意,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自顾自地说道:
“杨锐这个孩子,我比你可熟悉的多。他喜欢拍他老师的马屁那是天经地义,师道礼法。
可要想让他来拍我的马屁,那可就不简单了。他要是真能转过这个弯来,现在的成就只怕也远不止于此。”
张枫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间接在骂他是个马屁精吗?这话他也不敢接,他也不敢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