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知手持短匕,短匕虽短,刃口处的却似有一汪碧水流动,一看就是一把锋利之极的宝刃。正是华允徽时时佩在腰上的爱物。她竟然乘着为他解腰带的机会将它取到了手中。原来适才的一切不过是她有意做作,目的只是为了行刺而已。她脸上的柔情早已不见踪影,一双清澈大眼里恨意盈然:“我要给尚希报仇!华允徽,你受死吧!”说话间又扑了上来。
华允徽一闪躲开了,忍痛道:“你可知刺杀皇帝要受怎样的刑罚?”
玉知咬牙道:“我知道!可我还是要杀你。”
一道厉芒从华允徽的眼底一掠而过,面对再次扑来的玉知,他没有再躲,右手一伸,将她握刀的手紧紧捉住:“你不后悔?”
玉知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也无法挣脱,只得喘着气道:“永不后悔!”当年若不是允宥,她早已死得凄惨无比。她还有什么不可以为他做呢?
华允徽听完她的回答,手猛地一抖,将玉知从龙床上直接推到了地上:“放肆!难道你为了私情就可以不顾国法吗?”
玉知被摔得七荦八素,但听到华允徽的指责依然勉力回应不肯示弱:“是你为权势不顾手足之情,却用国法来遮羞,你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华允徽一双深邃的眼中闪过千万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笑在他唇角飘浮不定:“你有什么资格说朕?你可知他今天落得这个下场,始作俑者也包括你。”
“你胡说!”玉知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在空中顿了一下,才重新恢复了跳动。
“你可知那日朕未来的皇后带着朕的密信去见华允宥是怎么回事吗?”
玉知不语,只是用眼定定的盯着华允徽。他的眼神里让她莫名的有些慌乱。
虽然没有听到玉知的回答,但是看到她眸底的惊慌已经让华允徽有了一份成就感,接着道:“其实朕的密信很简单,他带着兵马入京,不就是要夺回皇位吗?朕可以拱手将皇位相让,但有个条件,就像当初他从我手里抢走我的新娘一样,他要当皇帝,就必须立白姑娘为后!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再说白姑娘本来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只要他点头,皇位唾手可得。可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你应该知道他是为谁放弃的吧?”
“为什么?”玉知咽了口唾液,艰难的问道。
“你问他为什么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条件?”
“因为朕和你一样了解他。他是个骄傲到狂妄的人。永远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他一出世,就注定占尽人世风流。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在他眼中只是理所当然。他用不着使用任何阴谋,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的。比如父王的宠爱,比如皇位。而朕——虽然是他的弟弟,若是不用些手段,这辈子都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朕倒要看看,在恩与情之间,在权与义之间,他会怎么选?他曾答应你一生只娶你一人,可是白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朕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他若是答应朕的条件,就必须娶白姑娘,那样的话,他就负了当年对你的承诺,为无情!他为权势兄夺弟妻,为无义!”
玉知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可是允宥若是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要置他于死地!当初他在位时,可以为了国家的利益,不计前嫌将皇位传与你,你为何不能容他?他是你亲哥哥啊!难道这么大一个大夏朝,就容不下一个华允宥吗?”
“朕并不想杀他!”华允徽用力一掌拍在床栏上,额上青筋暴跳:“其实朕初时找到白姑娘的本意,是为了用她牵制住华允宥。只要华允宥肯老老实实做一个亲王,朕也不一定非要他死。可是他竟然要废奴,你知不知道养奴用奴,是祖宗旧法。朝中文武,举国显贵,哪个不是奴隶成群,奴隶是他们的财产,要将他们的财产夺走。这一下何异于釜底抽薪,翻天覆地?”
“要想做成这样一件大事,必须托上天之名。所以才会有演武场比武之事。这点,也是朕和华允宥商量过的。在冰杰失利后,他竟然提出自己上阵,朕曾经阻止过,不仅为他,也为了皇家的脸面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可是他竟然背弃祖宗,背弃自己的姓氏也要这么做。朕又能如何?他既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朕也唯有成全他。朕能做的,就是把废奴这件事办好,给他一个交代而已。”
“朕承认朕有私心。但朕不承认朕是你说的人面兽心。朕既然是一国之君,身边自然有一群忠于朕,为朕做事的人。人一旦处于某个特殊的位置,有些事,明明心里不愿做,也必须得做。别说朕,就是皇兄,他有今天和他当初的随心任性也有很大的关系。当初他若不是太过任性,拒绝了与青正外孙女的婚事,怎会得罪了青正,用情丝害他?他若不是对江妃太过无礼,又怎会被逼装疯活命?”华允徽难得这么激动,竟然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竟然把玉知听傻了。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像华允宥这样的人是无法屈居人下的。就算他自己不想,也会有一群人推着他往前走。这回他为了白姑娘放弃,不等于下回还能这样,毕竟权势这东西,足以让人疯狂。”
玉知不置信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允宥这回就会为了白姑娘放弃呢?”
“朕不知。”华允徽叹息了一声:“当时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皇兄不肯收手,以他的实力威望,朕只怕是输多赢少,白白连累了百姓受苦,这是朕和皇兄都不愿看到的。不如漂亮一点拱手让位。朕只是在赌。赌朕对他的了解!”
“除此之外也想真心为白姑娘做一点事。当初接近白姑娘,朕的确是别有用心,可是后来相处下来,朕竟然真的开始喜欢白姑娘了。她和你有些相似,聪明又有才华,柔弱却不失傲骨。朕知道她心里有皇兄,朕若当不了皇帝,至少可以成全她。也算朕这辈子真的爱过一回。”
华允徽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玉知想怀疑也找不到借口,再反思那日华允宥与白如心见面后回来的反应,暗暗就信了九分。
见她不再说话,华允徽问道:“你可还要杀朕?”
玉知沉思良久,心知华允徽的话中有不实之处,尤其是他将自己的理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经不起细细推敲。但是,更让她心痛的,却是允宥的一片深情,允宥竟然为了不辜负彼此间的真情,情愿选择这条死路。如此说来,华允徽说她是害允宥至此的始作俑者之一,也是有些道理。更何况,允宥壮志未酬,废奴之事还需要华允徽,他实在死不得。
心中百转千回,权衡再三,玉知终于艰难的开口道:“既然这是允宥的决定,我也只有夫唱妇随。臣妾不知内情冒犯陛下,当以死谢罪。”将手中匕首转了方向,就向自己胸口插下。
“不可!”这是华允徽的声音。
“王妃住手!”却是白如心的声音。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玉知却无心去分辨这些,允宥已经无救,她又何惜这条性命?本意是想给允宥报仇之后,就相随于地下,如今既然仇也不用报了,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华允徽见她并不收手,双手一探,伸手去夺她手中匕首。玉知死志已决,早就防着华允徽来夺刃,身子略略一转,灵巧的闪开,用的却是当年华允宥教的保命五招中的一招。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比当年运用起来纯熟了百倍。
华允徽一招落空,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向她心口落下。就在千钧一发时,白如心吼出了一句:“王妃,那个烧伤的人不是妄!他没有死!”
已经刺入衣内的匕首硬生生的停住,玉知满眼惊疑的望向白如心。就在她一分神的时候,华允徽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利刃。
玉知察觉不对,怒道:“华允徽,你又骗我!”华允徽夺刀时,身手矫健,半点受伤的样子也无。怔了一怔,她面上现出惨然之色:“好吧,刺杀皇上是大罪,既然你不肯让我自绝,就随你处置吧。”
华允徽手着掂着那把匕首,淡淡地道:“朕的确只受了些皮肉之伤。其实朕看到你站在风口时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之所以不揭穿你,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只是还想不到你如此大胆,竟敢行刺。朕身上穿着金丝护甲,若不是这匕首锋利非常,你根本伤不得朕分毫。不过,正因为你这样,朕竟然真的被你感动了。也许朕真的应该答应心妹的请求。”
玉知的脑里混沌一片,但仍有点滴想法若隐若现,从华允徽和白如心的话语中,她似乎看到了缕缕希望在眼前闪烁,只是起落变化太快,让她一时无法相信。
白如心慢慢从门口玉屏后转了过来,仍是一身素洁白衣。她用一双清澈的眼望着玉知,真诚地说道:“那个身受重伤的人不是妄。你若真死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说完转身向华允徽行礼:“皇上,臣妾再次求您,让王妃带妄走吧。”
华允徽叹了口气,上前扶起白如心,握住她的手道:“见过你们这两个奇女子。真的让朕无法再轻视女子了。事已至此,朕就把皇兄交给玉知了。”
玉知闻言大喜,下跪谢恩,华允徽却正色道:“玉知,有些话朕仍要说在前面。第一,皇兄已经不是原来的皇兄。这回若不是忽然天降大雨,加上众人舍命相救,他断断无法生还,但是他伤得不轻,至今仍未苏醒,听太医说,能不能醒还难说。你若接他走了,这辈子必须不离不弃,若是你没有做到,让朕知道,定不会放过你。”
玉知丝毫没把这段声色俱厉的话放在心上,从容回答:“皇上放心。玉知与允宥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还有,华允宥已经放弃了宗室之位,从今后他只是一个平民,你也只是一个普通民妇。从今后你不得以豫王爷豫王妃的身份示人,更不可借这个名头联络他的旧部,若是违反,后果怎样你心里清楚。”
“遵旨。”只要允宥活着,这些要求在玉知看来不值一提。若有可能,她也不希望允宥再卷进这些争斗中。
“最后一件事,若皇兄再也醒不来也就罢了,若是他醒了。与你生育了儿女。女儿不论,若有儿子,长子朕要接到宫中亲自抚养。这一点你也必须答应!”
这最后一个条件就像一把钢针插进了玉知心中,她脸色惨白,手捂胸口一时无语。白如心听到这个条件也呆住了,开口道:“皇上——”
华允徽冲她摇摇手:“心妹,请勿多言,这已经是朕的最大让步了。”盯着芮玉知:“朕在等你的答案,你必须马上回答。”
芮玉知振作了一下,终于蹲身行礼:“民妇遵旨。”若不答应,允宥只怕这一关都过不了。又哪里谈得上孩子。再说,若是天幸允宥能够醒来,与她生下孩子,若是一个女孩,这个约定也等于白说。就算真是个男孩,她想办法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事隔多年,也许华允徽见他们并无异动,就不再提此事也有可能。眼下所有的事,最重要就是允宥的平安。
听得玉知的允诺,华允徽脸色终于放松了些:“好吧。朕亲自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