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官府。
卫典正欲外出,不料迎面撞上了公子笙。
“下官不知公子驾临,请公子恕罪!”
“司寇大人,吾有要事查办,就不与你闲叙,速将掌囚使唤来!”公子笙开门见山道。
卫典觉察公子笙身后的小吏非其平日所带,掌囚司又远在城关外十五里,便多了个心眼儿,一边安排人快唤掌囚使,一边打哑腔道:“公子,掌囚使虽在府司,可今日并不当值。不知公子有何急事,下官或可代劳。”
“陈玄临自燕地押回的四名草寇,可是关在掌囚司?”公子笙问道。
“回公子,四人确在掌囚司,公子这是要...立时提审?”卫典警觉到似有不妥,便追问了一嘴。
“怎么,秋官府何时立了新规矩,吾要掌囚使陪同去提审人犯,还要向司寇大人报禀?”
公子笙受托于人,自知来意为何,不想卫典出面阻拦,便厉声施威,想以此喝退卫典。
“下官不敢!公子,下官的意思是...”卫典心中已有判断,便托了托词:“掌囚使既未当值,公子,就由下官陪您去一趟掌囚司吧。”
“来人,备马!”
还未等公子笙落话,卫典便紧跟着做了安排。
“掌囚使鱼契,见过公子!”
公子笙正要动怒,见鱼契至,只得强压已到嗓子眼儿的怒火。
毕竟掌囚司的钥匙由鱼契保管,而鱼契又听命于卫典。公子笙见眼前的情形已是进退失据,不容僵持下去,便将卫典拉至一旁耳语了几句。
卫典猝不及防,急忙警道:“公子贵为王室长子,不可轻言,此事断不能如此决断!”
此时的公子笙反倒卸了担子,不似刚才那般拘束,身后的小吏得了示意后,悻悻的将姬绍的供词呈了上来。
卫典迟疑的接过供词,半遮半掩快速阅了一番,阅后不禁面露难色,心中暗想:“即便这供词属实,公子笙若要私放四名草寇,支唤鱼契的命令也绝不能出自自己之口。”
“公子,这...”
“鱼契,吾要提审掌囚司在押的四名燕地草寇,你随吾去。”
公子笙瞧出卫典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抄手接回供词,命向鱼契。不明就里的鱼契不敢违背公子笙之命,甚感为难,只好窥向卫典。
“公子代陛下审理姬绍一案,鱼契,速按公子的意思办理提调文书”。卫典见势行令道。
“公子,那,咱们是现在就去?”
得了卫典示意,鱼契才凑上前请示,公子笙已回身踏出了秋官府,几名小吏唯唯喏喏,紧跟在身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奔向了北城关。
东都四里,近城南。
姬叔荃府邸的位置并不起眼。
“叔荃!叔荃...”
姬仲渊进了府院后连呼数声,硬是喊的姬叔荃赶忙出来招架。
“听见了,听见了,整个府院都能听见了!”
因姬仲渊军务繁忙,二人虽见面不多,却一向关系亲密,姬叔荃的话引得府里的几名家臣忍俊不禁。
“唉呀!咱大周最忙的郑公得闲登府,看来今天这日子好哇!”姬叔荃打趣道。
“韩侯闲赋在府,饮茶阅典,哪天不是好日子啊!”姬仲渊也不示弱,还嘴道。
二人往内堂走着,寸步间还不忘斗嘴,才过数语,家臣已经把茶沏了上来。
“郑公今日是带了任务来的吧?”
“你看,什么都瞒不过你,还说不能胜任燕地政务!依寡人看呐,陛下希望你重归朝堂,可不只是理政燕地这么简单。”
来前便料知姬叔荃心知肚明,姬仲渊便顾左右而言他,想勾起他的好奇心。
“兄长,今非昔比,叔荃已闲赋在府二十载,且不说这身体,而今燕地之复杂,也已不似当初,虎方伯、嬴骓二人,一文一武,珠联璧合,如若此二人怀有异心,即便是姬绍坐政,被倾覆也是片刻之间啊。”
姬叔荃的驳辞有理有据,对姬仲渊闷的酒葫芦并无兴致。
“诶!叔荃,莫要打这种马虎眼,你的品性兄长是最了解的,岂是怕狼怕虎之人,说到底,你还是对当年的北境用兵心有介怀呀!”
姬仲渊直言不讳,继续道:“当年公子阙与绍公作饵,确已将北戎主力伏于庙子沟,可收兵的命令既出,身为带兵之将,岂有抗令之道理?你说你,当年如果依令行事,这身体也不会如此!”
“宫里突发丧事,按大周典法,确当止战收戈,可也得分个时候吧?兄长啊,这身体落疾事小,叔荃并无怨言,两军已经交战,以当时战事之惨烈,陛下一道监军令,数万兵士埋骨庙子沟,公子阙更是尸骨无存!”
姬叔荃义愤填膺,起身争辩,将深压心底二十年的愤懑一口气宣泄了出来。
身为统兵之将,且为大周边军主帅,姬仲渊何尝不知当年姬伯郇的监军令有失,于大军不利,宽慰道:“北境回来后,你主动请离朝堂,陛下知晓你的不满,亦体恤你劳苦,便准了你卸甲之请。”
“此次要你去燕地理政,已是对当年之过有所悔悟!二十年都过去了,你依然耿耿于怀,这于朝堂,于大周,俱是损失。假使燕地就此由虎方伯与嬴骓把持,他日不附大周,数万兵士埋骨的一幕难保不会重演啊!”
“兄长不必再劝,即便有朝一日燕地重演旧事,请恕叔荃今日苟且,你可复命陛下,就说叔荃横心抗令。”
姬叔荃终究是迈不过去心中的那道坎,负气坐回原位,满脑浮现的都是当年战事的惨烈场景,只差将姬仲渊轰出去了。
姬仲渊这才发觉,眼前的姬叔荃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韩侯了,虽是得闲便会来到韩侯府邸,这些年忙于政务和军务,仔细算下来,还真是许久未与推心置腹,遑论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们的王兄,姬伯郇。
“是寡人的不是,寡人满心只顾大周安危,却没能顾及你的感受,罢了,罢了!陛下那里,就交由兄长去说吧!”
姬仲渊无可奈何,落寞起身,朝外走去。
姬叔荃此时矛盾至极,他并不怪姬仲渊,可这二十年来,确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如此宽怀之言,虽不是出自姬伯郇之口,却已感慰藉,久久低垂的头颅终是昂了起来。
“兄长,得你此言,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陛下那里,明日我会亲去回禀,叔荃另有一言,缠关之事,兄长不当如此。”
姬仲渊心中了然,姬叔荃心意已改,应下了前去燕地理政一事,百感交集,回转过身紧紧的握住姬叔荃的手。
由疆场到朝堂,正如二十年前出征时一样,二人将再次并肩作战。只是他并未料到,姬叔荃一改心意愿去燕地,却是另有打算。
燕地,校场。
嬴骓正在操练旅贲卫,命甲士分为两队,一队着旅贲军服,一队着杂乱的令支服饰。
“本将军刚才怎么教你的!他娘的,说了多少遍,你是北戎兵士,怎能使大周的军步!”嬴骓向一名犯错兵士吼道。
校场口,一名寺人疾步而入。
“嬴将军,伯侯请您去一趟,说是长京急信!”寺人传道。
“知道了!”
嬴骓应了一声,紧握腰间的双锏,转头向操练的旅贲卫又骂咧了几句:“北戎正憋着坏屁,再不好好操练,如何守卫燕地!副将,练不好的,偷懒的,给本将重重的责罚,全给他们换上北戎的衣服!”
告禀后,寺人一溜烟的退出了校场。
副将见状,也不敢怠慢,依令继续操练,“你,还有你,你们两个过来...”
嬴骓赶至密间,见虎方伯已在内等候,忙取下双锏置于案几,急问道:“伯侯,可是绍公传信,信在何处?”
言语间难掩兴奋。
“绍公纠了你多少次,说你这急性子得改一改,身为旅贲将军,还是这般莽撞。”
“嘿嘿,性子这东西,岂是随意能改的。”
虎方伯不过是想借着提醒岔开话题,嬴骓却信以为真,咧了咧笑,以此搪塞。
“绍公健安,嘱托我二人沉住气,只管提防好北戎,还有,信上说...”
虎方伯似有难言之隐,话至嘴边又停了下来,引得嬴骓急躁异常,扒耳搔腮,围着案几团团踱步。
“嘿呀!伯侯,你明知我是急性子,还如此不爽快,这不是让人闻着肉香吃不到嘴吗,你倒快说呀!”
“这...信上说,燕地军务的节制...”虎方伯仍是吞吞吐吐。
此时嬴骓已将“信在何处”抛于脑后,尽管是戎行出身,却也不是只知练兵交战,会了虎方伯的意后,便也没放在心上。
“诶!我当是什么事呢,伯侯,政务上的事,即便嬴骓想管,也闹不懂啊,旦有安排,唤我便是!至于军务,即便伯侯不提,本将也定会与你多加商议!”
毕竟得了便宜,虎方伯极谦和的向嬴骓行了一礼,以表谢意,大有同心同德之意味,顺势便安排了蓟西防务上的变动。
嬴骓走后,虎方伯满不在乎的轻笑了一声,将那封密信从袖间取将出引燃。
信的确来自长京,可出自谁手,却只有虎方伯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