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刻。
漠城外,令支营帐。皋落赋气势如虹,命道:“破城!”
五千车步卒饿虎扑食般杀向了漠城,可只有皋落赋自己明白,全力攻城,并非此次用兵之目的。
漠城城门紧闭。城内的兵卒操戈以对,城上的兵卒誓死拒敌。
两军攻守半晌,竟相持不下。
姬岸自灵丘赶至牛耳道时,只见遍地尸首,疾首蹙额道:“举旗!”
数组边骑一路奔至漠城外,只见敌兵大举攻城,喊杀震天,姬岸当即高声道:“缠关边军至!”
随后,依作战部署,三组在前以强弓开路;五组协同护卫;二组、六组、八组随姬岸冲杀;一组与十组直奔城下。
攻城中的令支兵士反应不及,顿时被突至的缠关边骑射杀一片。
姬仲渊见城外号旗闪动,却非虢贲所率的一千边骑,而是姬岸,顿觉棋输一着。
既已交战,便犹豫不得,姬仲渊仍按原计划施令,令旗兵向城外急打旗语:“右路速捉北戎营帐”。
同一时间,令支斥候急奔营帐,先后三人,报禀:
“报!敌兵一千边骑迫近,已距营帐十五里!”
“报,右大都尉已抵缠关城外,以五百骑诱敌!”
“报!左大都尉已迂回大军后方,于三十里处待命!”
接连的奏报令皋落赋眉宇舒展,浅露笑意,缓缓令道:“退漠北!”
右路的数百边军还未杀至,令支营帐已动,自牛耳道与平关塞之间,向漠北急退。
一时间,强攻漠城的令支车步卒转作佯攻,批次回撤。
“敌兵要撤!郑公,末将前去追击!”见势,李征请道。
姬仲渊望着城下的变化,神情逐渐沉郁。
“不可!此时若开城,敌兵再强攻,漠城必失!一旦见虢贲赶至,命其速回城,不可追击!”姬仲渊令道。
漠城下。
一边骑赶上,喊道:“公子,四组七组至!”
四组与七组奔至姬岸眼前,大喘,急报:“公子,有变!那三千敌兵确是奔去了缠关,另有约两千敌兵自厥蔚山入朔麻沙漠,恐迂至漠北!”
姬岸顿觉大不妥,疾呼:“快!伺机入城!”
虢贲率骑赶至时,令支车步卒已退去大半,见漠城旗令后,与右路一同返回了城内。
漠北之外。
早已迂回大军后方伺机而动的兰茨,见皋落赋率大军顺利返回,上前行了一礼,尊道:“右贤王!”
皋落赋望着眼前的虎将,恍若北境用兵之时。物换星移,时领七千兵甲的仲阙,今日却率令支兵士对垒大周边军。
“只待右大都尉自缠关凯旋!”皋落赋扶起兰茨,铿锵有力道。
漠城内,无人心悦。
姬岸违令援漠城,一路奔来,此刻战事退了,姬仲渊就在眼前,他却喊不出“父亲”二字。
姬仲渊环视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姬岸身上,开口道:“此战,边军伤亡两千余,牛耳道千人俱殉,罪在仲渊调防有误,误判了北戎意图。”
众人当即跪地。
“放北戎入平关塞,寻找战机歼其于城下。郑公,末将以为,此番布置并无问题!”
“是啊!郑公!牛耳道与平关塞均已设伏,还布有一千边骑收口,调防并无问题,是末将不力,未能将敌兵困住!”
李征与副将先后开口,众人再齐声道:“末将不力!”
“郑公,以时间推算,北戎此番来犯,与其支刑王死于摩箕山并无关系,乃早有预谋,这也是您来漠城调防的原因。”虢贲恳切道。
众人话至此时,姬岸羞愧难当,抱拳跪道:
“父亲,北戎来犯,制造强攻漠城假象,随后伏兵厥蔚山,作阻断援兵之用,再从朔麻发兵缠关,三方呼应,适时择机,既可强取漠城,又可进击缠关。”
“北戎意图明显:围漠城,引儿臣违令援兵。其一,若儿臣死守,漠城外之敌兵便会挡住边军,厥蔚山之伏兵则与朔麻之轻骑合兵,强攻缠关;其二,儿臣来援,围漠城之敌兵北退,伏于厥蔚山的敌兵迂回漠北断后,进向缠关的三千轻骑以部分兵士诱边军出城,再伺机围歼。”
“如此一来,俱是佯兵!北戎此番布战之人,不仅精于用兵,对缠关与漠城也十分了解,父亲日后定要万分当心啊!儿臣今日失职,愿受大周军法,请父亲将儿臣交予夏官府处置!”
姬仲渊率先将布防有误的罪责揽在身上,也正是因此,一如皋落赋用兵之意:不在漠城,不在缠关,在姬绍,在姬岸。
战场上,为边军主帅,战场下,身为人父,姬仲渊心如刀绞,却不得不依军法行事。
“缠关主将姬岸,违令脱关,押解长京,交夏官府!”
众人见状,均跪求道:“郑公不可,万万不可!末将愿代公子受审夏官府!”
“战场无父子!边军,乃大周之边军!军纪如山,再劝阻者,以军法严处!听令,将姬岸押解长京!”
令后,姬仲渊重振旗鼓,开始布置援兵缠关之事。
不过多时,漠城下,一通传携令,自驿道奔往晋地方向。
翌日。
令支,王庭大帐。羌籽盂与羌屠正祭拜羌盍邪。
缠关交战,如计划得了胜果,皋落赋率左、右大都尉自漠北而归,直扑大帐。
“臣,皋落赋,有罪!”
此番用兵,虽是羌籽盂施令,可皋落赋清楚,以羌屠的心思,是可以猜到丧期出兵之主意出自谁,故自请大罪。
羌屠起身,迎了皋落赋。
“右贤王不必如此!此战之情形,本王已知悉。右贤王用兵了得,足见雄才大略!兄长将令支托付于你,当真没有看错人!再者,本王得以回到令支,也拜右贤王谋划,羌屠有礼了!”
见羌屠并无怪罪之意,反而坦然以待,皋落赋赶紧作了一揖,以表尊敬与感谢。
羌籽盂本还担心羌屠会心生怨愤,不待见皋落赋,可眼下看来,二人并无隔阂,便接了话,道:“右贤王与王叔勠力同心,令支必壮,大业可期!”
羌屠与皋落赋闻言,均是一揖。
“大周不日便可知姬岸违令脱关了吧?”羌籽盂问道。
“大王放心,姬仲渊唯军令是从,不置亲情于战场,缠关主将必不再是姬岸!至于燕地,已无人主政,姬绍与那四人俱被押往长京,数日后,大周必起内讧!”
皋落赋成竹在胸,自从羌盍邪殡天,通商开市生变后,一系列策略均由其谋划。
南下大业虽困难重重,却已指日可待。从地势看,阻碍令支南下者,为缠关与漠城。但在皋落赋眼中,真正阻碍令支南下的,是大周的边军,是边军的主帅姬仲渊。故皋落赋得知通商开市一事后,便立即向羌籽盂谏言佯战。
“右贤王接下来有何大计?”羌屠迫不及待问道。
羌屠此问,皋落赋忖知其怒气难平,急于复仇,直言道:“支刑王,恕不敬!于大周而言,令支的支刑王已薨!接下来之计,还得托口您的“死”施压大周,请支刑王忍耐!待皋落赋准备妥当,南下之机成熟,定知会!”
“王叔,右贤王自会有安排。”羌籽盂道。
“也好!那本王就等上一等!”
皋落赋言语虽直,却是实情,羌屠也只好捺住性子,未再多言,径直寻兰茨去了。
长京,大庭卫案档密间。
莒韫调出两套案档,一套是刈者的案档记录,一套是铸印局的案档记录。查阅后,却有不解,便直奔京畿司。
“不错,十多年前铸印局增补的铸印郎的确出自晋地,且是晋城,管某也是曾与老友闲谈时得知。”管邑忆道。
“可后来不知何故,听闻这批铸印郎俱被充边。从那之后,朝廷再未增补过任何晋地籍的铸印郎。”
管邑自晋地彘邑调任,又精于案档,有了他的确认,莒韫只觉田亩案案情再进一步,这与大庭卫案档记录的“铸印局充边人员,俱为晋地籍”完全一致。
“当年的铸印郎一事鲜有人提,少傅为何突然问起?”
管邑此时还蒙在鼓里,摸不着头脑。
莒韫将绳镖取出递予管邑,道:“莒某昨日去了趟盖府,自司空大人处得此绳镖,乃当年刈者所用。”
闻此,管邑望向莒韫,满心疑惑,问道:“凶者于城关处截杀时所用?”
“不仅如此啊,司监大人,此镖或出自当年的铸印局!”
管邑这才明白,莒韫为何向他问询铸印郎之事,只是,当年沸沸扬扬的刈者案,为何不了了之?
“莒某即刻便去晋城查证,这长京,可就交予司监了。”
莒韫雷厉风行,当下便要离开。
可即便是官家差事,晋城属晋侯姬弗升治理,手无天子的调档批文,自然无法与晋地交涉,管邑便道:“晋城主管案档的吏员名叫杞福,刚才提及的老友便是此人。杞老虽性情古怪,少傅只需向他谙以‘长京朝毒,毒于红砒’,便可无虞。”
莒韫忙行了一礼,冲管邑再是一笑,笑他在晋地与人相交时,定是对朝廷颇有微辞,如今却身处长京官场,终究还是避不开这“朝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