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她的心似要蹦出来般,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她没有听错吗?季忱星说要做她的男朋友?这是真的假的?
她努力的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去思考刚才的情境,可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这是她第一次触及感情。
以前的她,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大学时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霂子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学长学弟的,筱伊都拒绝了。气的霂子有一段时间,跟疯了似的,见到她就嚷嚷,说什么大学里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是白活,白白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而筱伊从来都是一笑而过,什么也不说。
不是她不想,只是她的心理,本能的排斥与抗拒。这种心理,要源自于她的父母。
筱伊的父母,都是本市人,地地道道的苏城人。
她听妈妈说过,他们两个本来是邻居,妈妈家住二楼,爸爸家住三楼。儿时他们也是玩伴,经常一起玩。也许是青梅竹马,长大后的妈妈出落得落落大方,美貌动人。而爸爸则在心里,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清秀可人的邻家妹妹。
某天,晴空万里,白云朵朵。爸爸对出来一起玩的妈妈说,有个人喜欢你好久了,非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你想不想见见呢?
妈妈犹豫不决,想见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那个年代的人们,对于爱情的表达还是很隐晦的,不似现在的我们那么热情奔放,大胆敢言。
爸爸看出了妈妈的心思,他悄悄对她说,明天早上八点,在家后面的山坡上,他给她介绍他们两个人认识,不见不散!
妈妈回到家,一颗心不停的在跳跃,整个人也睡不着了。她一直在猜想,明天见到的那个人,会是谁?
直到天亮,妈妈也没有睡着,她顶着一对大熊猫的眼睛,去了后山坡,等待着爸爸带着的那个人。
可是,八点过去了,妈妈也没等来那个人,她只看到了远远走过来的爸爸。
她左顾右盼,看着爸爸的四周,确定真的没有另外一个人。
爸爸看着着急的妈妈,憋着脸上的笑意,“别找了,没人。”
“你不是说,要介绍那个人给我认识吗?”妈妈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那个人已经来了啊!”
“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爸爸指了指自己,对着一脸惊愕的妈妈说道。
每每听到这里,筱伊都会哈哈大笑。爸爸简直太聪明了,自荐啊。但是不得不说他这一招,实在高超,一举拿下了妈妈,俘获了她的心。
筱伊一直觉得,爸妈的爱情初期,是甜蜜的,最起码,她相信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如果这种爱情,继续这样延续下去,该会是一种多美好的爱情啊!也许就不会再有后来悲剧的发生,也不会有筱伊的心理障碍了。
他们两个人,虽然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可是真的在一起结了婚,过起了日子,却发现彼此的性格是如此的不合。于是,每日里,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破口大骂。
后来,筱伊诞生在了这个家里。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女儿的降临,他们也收敛了许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照顾女儿身上。
可是当筱伊开始牙牙学语,逐渐长大,他们的争吵又开始喋喋不休,甚至愈演愈烈。
印象中,筱伊的童年生活里,永远都少不了爸妈每日的争吵,谩骂,她年幼的心理,蒙上了一层暗灰的颜色,她不喜欢这样的家。
终于在筱伊十岁那年,一次争吵中,两个人动起了手,妈妈开始疯狂的砸东西,家里稀里哗啦,满目疮痍,还有妈妈血淋淋的拳头,殷殷在滴血。
筱伊吓坏了,她只会哭泣着看着他们,看着支离破碎的家,那一夜,她整整哭了一夜,眼睛肿的跟大核桃似的。
她害怕极了,在她眼里慈爱的爸妈,俨然变成了魔鬼,在她心里温暖的家,仿若似一座冰山。那一刻,她真的希望,这个世界,没有她的存在。
于是从那以后,她时常会想一个问题,“我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
爸妈从未管过她学习与生活,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争吵打架上。他们根本没有认真的去关注过女儿的心理,也没关心过她的成绩。
她本就是一个安静孤寂的女孩,因为爸妈,使得她的内心更加孤独自卑。她对结婚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她开始认真努力的学习,把一切的动力都转化在学习上。只有在学校里,在卷子上,在老师的夸赞里,她才觉得心里满足,得到慰藉。
终于在筱伊十七岁那年,发生了那件令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那一年里,是爸妈吵架最凶的一年。几乎每一天,筱伊都能听得到他们歇斯底里的吼叫。
那一年,也是筱伊最消沉的一年。他们的激烈打闹,使得她的成绩忽然下滑到第三名。这对于每年都是班级第一名的筱伊来说,是一种心理上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
她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甚至有一段时间,她开始自暴自弃。
妈妈每天回来的都很晚,家里永远只有她跟爸爸两个人。
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爱从来不挂在嘴边,也不懂表达。他很少跟筱伊说话,总是默默地在一旁关注着她。
十七岁的孩子,本就叛逆,心智也尚不成熟,又缺乏沟通。
某日放学途中,班级的一名男同学拦住她,塞给她一张纸条就跑了。
筱伊拿着纸条,心有些怦怦乱跳,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要不要打开来看看?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轻轻的打开了那张粉红色的信纸。
林筱伊:
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我已经偷偷关注你好久了。你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尖子生,是每个人羡慕的对象……但是我发现你并不快乐,你的微笑里总是掩藏着什么心事,所以你的笑看起来总是心事满满……我说的是不是很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吧,我愿意做你的倾听者,让你敞开心扉。
我们……能做好朋友吗?
梁思哲
筱伊合上信,还是控制不住的在心跳。
梁思哲?筱伊努力的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人的模样。
哦,对了,那个瘦高的梳着分头的男生,坐在筱伊斜侧一排,成绩中等,平时很寡言。
筱伊的印象里,几乎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他怎么会那么了解自己?
他要跟她做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班里有一些男生跟女生私底下打打闹闹,乱开玩笑的,筱伊从来都不曾理会,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有学习。
筱伊将信按着折痕折好,放进了书包里。
片刻,她的心就恢复了正常,没有了那种悸动。她已经有了想法,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她要继续努力学习喽,这次考试绝对不能再考第三名了。
第二天早上刚进教室,筱伊就瞥见了斜侧边的梁思哲。他也偷偷的往自己这边瞄着。
筱伊假装没看到,也没往他的方向看。
第一节下课,两个人在过道碰在一起,明显尴尬起来。梁思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问却不好意思问,筱伊则快步走出教室,去了卫生间。
大半个上午,筱伊都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古怪又紧张的气氛。
第三节体育课,班主任王老师例行搜查书桌,当然也会翻翻书包之类,没想到就从筱伊的书包里翻出了那封信。
体育课下课刚回教室,王老师就阴沉着脸对筱伊说:“林筱伊,你来办公室一下。”
筱伊不明所以,跟着王老师去了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王老师就将那封信拍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林筱伊?你也早恋了?”
那笃定的语气,责备的目光,让筱伊感觉无地自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有……”
“那这信是怎么回事?”
看筱伊不回答,王老师自顾自的分析着。
“我说上次考试你怎么一下子掉落到第三名,原来是因为这个分了心。林筱伊,你可是咱们班,咱们年部最有希望的好苗子,早恋可是会毁了你的一切的。哎……”
“王老师,我没有……”筱伊努力的争辩着。
“好了不用解释了,去把梁思哲叫来。”
王老师不容分说,把手一挥,示意筱伊出去。
筱伊只能默默地回到教室,叫了梁思哲去办公室。
当梁思哲再次回来的时候,筱伊感觉到了他目光里的恨意。
筱伊低下头,心里特别难受。因为她的一时疏忽,连累他也被老师误解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梁思哲只要一看到筱伊,就会投射那种恶狠狠的目光,而且对她也避而远之,像她是一个怪物一样。
筱伊的心很受伤。对于梁思哲的敌意,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对于自己一直以来那么信赖的老师,私自翻别人东西又没有根据的乱猜测的行为感到很痛心。
回到家里,筱伊想跟爸爸妈妈聊聊心事,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跟她聊天。
妈妈永远在她熟睡以后才回来,爸爸永远都很少跟她说话,默默操持着家务。
筱伊忽然间觉得自己就好似被人遗弃了的孩子,没人怜爱,没处倾诉。
就连自己最喜欢最崇敬的王老师,也让她觉得失望至极。
考试终于来了,在筱伊乱糟糟的心情下,她考了班级第五名。
王老师又把她叫进了办公室,那神情分明在说,看吧,让你早恋,这就是后果!
她也感受到梁思哲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在说,活该!
虽然自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她感觉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心里的一切防线都崩溃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世界崩塌了。
忽然间,她想到了死。
想着漠不关心的父母,表里不一的老师,冷漠无情的同学,她觉得自己好孤独。
于是,她趁爸爸还没下班,给他们写好了“遗书”,并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打开了家里的煤气管道。
呲呲的煤气声响,伴随着筱伊紧张起伏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爸爸妈妈会不会关心起她来?
煤气刚打开没一分钟,爸爸就提前回来了。
他听到了厨房里的异样声音,赶紧去察看,关闭了煤气阀门。又来到卧室,看到了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的筱伊。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责备,也没有谩骂,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怎么没有关煤气阀?”便默默走回自己的卧室中。
筱伊呢,轻轻的坐起身,心里不停的想着,爸爸发现了吗?他为什么没有说我?
她匆匆起身,迅速将客厅桌子上压着的“遗书”藏了起来。
幸好,没有被爸爸发现。其实她根本也没想死,只是心里无助,没有人可以倾诉。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如果不是爸爸回来的及时,可能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林筱伊这个人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爸爸依然跟往常一样,没有过多的话语,看不出内心的涟漪。
筱伊也由上次的事件,振作了起来,不再想那些灰暗的事情。她坚信自己,从哪跌倒就会再从哪爬起来,她又开始投入紧张的学习中。
妈妈已经两三天没有回过家了,爸爸急得四处寻找她。
筱伊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爸爸穿着一件白色半袖上衣,黑色西裤,因为没有找到妈妈,他嘴角急得起了一个大泡。
那是晚上七点钟,他们吃过晚饭,筱伊回屋学习,爸爸则起了身,对她说:“我再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妈妈。”
没等筱伊回到,他就开门走了出去。
筱伊没有想到,那竟是与爸爸的永别!
爸爸骑的自行车,与对面飞驰而来的货车相撞,送入医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筱伊赶到医院,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爸爸,吃力的抬起手,想要对她说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便撒手人寰了。
筱伊哭啊,哭得如此伤心难过,悲痛欲绝。
虽然爸爸平时不多言多语,不幽默风趣,但是他是好爸爸,他总是默默爱着她。
事后她才听说,爸爸为寻找妈妈,骑车速度快了些,天色再昏暗,才与那货车撞上的。
都是因为妈妈!筱伊的心里,对她忽然产生了一丝恨意。
在亲戚们的帮忙下,安顿好了爸爸的后事。
回到家,她整理爸爸的遗物,在他的抽屉里,赫然发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我亲爱的筱伊:
我的女儿,今天爸爸看到了你打开的煤气阀,我很吃惊。
我不知道,原来在你的心里,竟会有如此的想法。
女儿,爸爸对不起你。其实爸爸很爱很爱你。
我一直记得,你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的躺在我的怀里,清澈的哭喊声,响彻整个房间…
我一直记得,你牙牙学语时,第一次喊着爸爸,我的心里充满了欣喜与激动…
我一直记得,你上了小学,光荣的加入了少先队员,回家后你开心的笑脸,晃动的红领巾在我眼前飘荡……
女儿,爸爸爱你!无时无刻不爱着你!只是爸爸把这些都珍藏与心底。也许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爸爸觉得这些,不用表达出来,你也可以感受得到。
女儿,你是爸爸爱的礼物,是爸爸生命的延续,是爸爸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没有了你,爸爸会生不如死,爸爸的世界会崩塌溃散,爸爸此生都会痛不欲生的……
女儿,虽然爸爸不会说什么,但是爸爸爱你,你是爸爸最最喜欢的女儿,是上天赐予我的无价之宝。
女儿,爸爸以后会多跟你沟通,多陪你说话,让你知道,爸爸的爱!
你的爸爸林萧”
筱伊读完了这封信,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爸爸,知道她打开了煤气阀,知道她内心的一切想法。
原来爸爸,是如此深爱着自己,疼惜着自己。
而自己,却没能理解他的爱,甚至以为他根本不爱自己。
筱伊没有想到,爸爸的这封信,竟成了最后的绝笔信。
“爸爸,对不起,女儿错了。”
筱伊捧起爸爸的相片,泪流满面的对他说。
筱伊未曾对爸爸说过一句我爱您,就与他匆匆离别了。
她深深地自责起自己,如果他能够对爸爸好一些,是不是他就不会拼了命的去找妈妈,而是在家里陪着她学习呢?
妈妈从那时起,再也没有回过家。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看到过她。
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筱伊把所有的精力又重新投回到学习上。
她要让天堂的爸爸,看到她的努力,为她骄傲自豪。
四年后的某一天,筱伊已经上了大学。
那一天,下着大雨,天阴的厉害。
夏日的天气,就是如此的瞬息万变,一会晴空万里,一会阴云密布。
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敲开了她家的房门。
不错,那个人正是她的妈妈。
那个不声不响撇下他们父女两个,离家出走的妈妈。
这四年里,她变化了很多。
波浪的卷发倾泻及肩,恰好的妆容完美展示出她的貌美,碎花的连衣裙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看得出,她过得很优越。
筱伊怔了怔,刚开始没有认得出来。
在她眼里,妈妈的身影始终停留在十七岁那年,那个质朴的完全不施粉黛的面容。
“筱伊?”
妈妈微微颤抖的声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她。
筱伊没有回答。
对于妈妈,在她心里,是如同不存在一样的人物。
“我是妈妈呀!”
她眼里流出了泪花,一下子搂住了她。
筱伊本能的抗拒,挣脱开她的拥抱,眼神冷漠的看向妈妈,
“对不起,我没有妈妈。”筱伊望着她狠狠地说道。
妈妈的身体徒然一抖,眼底里满怀的希望渐渐消散,转为了一抹伤怀。
“筱伊,你怪妈妈吗?”
她依旧不说话。
她恨她!
恨她当年狠心的抛下他们,恨她害死了爸爸,恨她并没有爱过这个家!
“妈妈……错了。但是妈妈也是有苦衷的,你能听我解释吗?”
妈妈哀怨的看着她,缓缓说着。
“我什么也不要听,你没必要跟我解释。如果没事,我要关门了。”
筱伊说完,碰的将房门用力的关上。然后倚靠在门边,轻轻的抽泣起来。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没有爸爸妈妈的生活。
这么多年,在她心里,那个妈妈已经快要消失不见。
现在突然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该是迎接还是拒绝?该是爱她还是恨她?
这是筱伊的心病,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父母的阴影里。
曾经不快乐的童年,带给了她一生的伤痛。让她对婚姻产生了排斥与恐惧。
她害怕婚姻,害怕失败的婚姻中互相伤害的两个人。
如果不能幸福,她情愿就这样自己孑然一身。
她不想自己深入婚姻的漩涡,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