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矜与南宫鄢从戏园子回来后,便又被父亲送出来了,父亲让她去山上找她的师尊学文习武。
自小时开始,容矜便拜了师,每三日便要上山去学琴棋书画,刀剑弓刃。日子极忙,却极有滋味。她从来都不排斥去山上,师尊温雅,师娘婉约,又都是绝世美人,单是看着,便已然赏心悦目。
但今日,容矜略微感到些烦躁。但她又实在不好拂了父亲的意,只得点头答应。
父亲宠她,若她要求不去,想来父亲定会顺着她的意。但她孝顺,不忍如此。
*
午时的阳光甚为热烈,一大片一大片洒下来,但由于是冬季,非但不显得燥热,还有些凉爽。郢都城外,有一山含雾,缥渺在云间,那山红梅遍布,一棵一棵开得正烂漫。其间有一小屋,由竹子搭成,回归田园。那山名曰“子虚”,那屋名曰“莫寻”。
莫寻屋院内,栽着一棵又一棵的梅树,红梅倾城,粉梅娇媚,白梅傲骨,甚为漂亮。院中有两块地,种着应季的蔬果,地旁边有几件农具。还有一口井,就在院子中央。再然后便是一池荷花,时节未到,还未开花。这屋周围被梅花环绕,真是清新朴素,美不胜收。
荷花池旁,坐着一一身碧色素衣,一头墨发散后,笑意盈盈,眸弯如月的少年。又或者说,不该称他为少年,而该称他为仙人。
他便是容矜的师尊,天宫上新晋的洛水仙――洛郗。
洛郗理着一头秀发,微微一笑,手上的饲料一颗一颗的掉进池中,引的池中那群鱼儿争先恐后地抢来吃。
微风轻过,遍树的梅花微微摇曳,几朵支撑不住的,直接纷纷扬扬从树上飘然而下,直直落到洛郗一袭碧衣上。梅花香浓,让洛郗沾染上了一身香气。
容矜静静立在门口,望着师尊的背影,几欲走近,却终究没有走近。
她懂师尊,师尊心情不佳时,便会坐在荷花池旁喂鲤鱼,任由风吹,任由雨打,也不会反抗一二。
这时候去叫他,徒劳无益。恐怕只有师娘,才能叫得动这时的他吧?
“以郇,杵在门口干嘛?今儿个又要来这学功夫了?赶紧进来。”正想着,只见一袭粉红从竹屋里窜了出来,那人生得极为好看,尽管已入花信年华,但模样仍是二八少女的模样。娇俏的紧,让人不禁想到《诗经》中的那句话: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容矜自认,她的美貌在师娘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自师娘以后,天下再无美人。
师娘话罢,容矜便抬脚跨了进去,缓缓渡步至师娘身边。师娘有个很美的字,叫莞芷,配上她同样很美的姓,叫人一看,便不由自主的记下。
苏莞芷。
“以郇,你师尊心情欠佳,要不咱别打搅他,师娘先教你舞剑,可好?”苏莞芷瞧了眼洛郗,莞尔一笑,轻踮脚尖,凑到容矜耳边道。
“自然是好。”容矜倒没多犹豫,一听便点了点头。
师娘的剑舞的是一绝,剑锋凌厉,刚柔并济,柔肠百寸,观赏性,杀伤力皆会令人啧啧称赞。
苏莞芷满意地一笑,折回房间去拿了两把小木剑,其中一把上面雕了个清丽脱俗的芙蓉花,另一把则简单写了个“郇”字。
苏莞芷将第二把剑丢给了容矜,继而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她一手执剑,一手随意从旁边折了个梅花枝,紧攥于手中,不知意欲如何。
容矜紧紧盯着师娘的一举一动,双手相扣,掌中有剑。
刹那间,师娘手中的梅花枝轻轻从师娘手中飞了出去,在空中飘扬。师娘纵身一跃,剑在她手上运转自如,微微转周,看似柔,但其击出的力浪已然让容矜微微怔神。
她这师娘……太强了。
平日里就知道师娘剑耍得厉害,今日见识了,才知道厉害到了个怎样的程度,简直是……恐怖如斯!
若她没猜错,苏莞芷刚刚那力用了一成不到,但偏偏就是这一成不到的力,将她压得死死的,周围气流都不顺畅了,只有漫天飞舞的梅花枝碎,飘飘洒洒落下来。
苏莞芷在容矜几个眨眼之间,便将一段梅花枝给截成了尘土一般的碎屑,继而缓缓下落,笑颜嫣然。
容矜正打算朝师娘走过去时,却只见一抹碧色将那抹粉色拦腰抱起,轻飘飘落于地上。
正是洛郗。
“以郇,你师娘的剑你会使了么?”洛郗神色淡淡,只有看向师娘时,眸中才会有些许情绪。
容矜柳眉微蹙:“师尊,师娘这剑舞的太好,以郇毕竟不是什么神人,到头来也没抓住一星半点的诀窍。”
“以郇,那为师来教你,你让你的师娘去休息会儿,她近日太累了,既要操持家务事还要教你的。这剑,为师舞的虽然没师娘好,但教你,想来是绰绰有余了。”洛郗道。
继而,洛郗在苏莞芷耳边低语了一阵子,容矜只记得苏莞芷一张俏脸上直直升起两朵红云,眸中的情绪是藏不住的欢喜,但偏生,那嘴却噘得老高,形成了极鲜明的反差。
听罢,苏莞芷偏头对容矜道:“师娘最近倒的确有些累了,那以郇,今日你就跟着师尊练剑吧,师娘就先不奉陪了。”
“若师娘身体有恙,那还是以师娘的健康为主,练剑,跟谁练不是练啊,况且我这水平,又怎么可能跟师娘相提并论呢?能获得师尊的真传就不错了。”容矜恭敬道。
苏莞芷瞧瞧这两人,这才轻悄悄走进屋内,进屋前,还不忘提醒洛郗一句“别欺负以郇。”得到洛郗无奈的答复之后,苏莞芷这才心安理得地走进了房。
“那……师尊,我们开始?”容矜垂着头,小心翼翼道。
“真让我陪你练剑?恐怕你今日的心思都不在这剑上吧,早便被屋外不知哪个毛头小子勾走了吧?”洛郗眼中宠溺全无,拿出一派长辈的作风,唇角微弯,并不明显。
容矜当时便笑了出来。
师尊了解她,过分的了解,平日里她想些什么都能被师尊看出来,想瞒也瞒不住啊。那还不如坦白从宽。
“的确如此。”容矜双手背后,恢复了平日里懒漫随和的模样,倚在一旁的架子上,道。
洛郗瞧着自己的爱徒这般模样,倒也没说些什么。毕竟他知道,这才是容矜大家闺秀模样背后真正的样子。能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己,他这个师尊便很欣慰了。
“那人怎样?”洛郗移步到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一只手轻放在石桌上,托着脑袋。
“嗯……是个极可爱的人。”容矜托腮作思考状,缓步行至洛郗对面的石凳坐下,想起那个少年,眼睛都快笑没了。
“姓甚名谁?”洛郗继续道。
容矜好久未答话,洛郗盯着容矜这副窘迫的模样,掩着口鼻便笑了出来。
“不知道?”洛郗问道。虽这是个问题,但洛郗这语气倒是极为肯定。
容矜瞧了一眼洛郗,摇头道:“不知。”
“我该说你什么好?连名字都不知的男孩子,怎么会招上你喜欢?我记得将军府的少爷长的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而且还对你许下‘待你及笄,赠你一生’的诺言,还不是被你直接拒绝了,你眼中的少年恐怕并非是如此与你门当户对之人吧?真是,放着好好的青梅竹马不要,偏生要……啧啧啧。”洛郗这番话虽是取笑的意味,但话语间却并未充斥着嘲笑,反而是带些调侃。
“师尊,你不懂。”容矜脸上隐隐约约散了些许红色,色并不浓烈,但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却显得尤为显眼。
“是是是,师尊当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师尊一个将要步入而立之年的人,又如何会懂。”洛郗笑道,“对了,下次有时间,把那人带过来,为师帮你参谋参谋。”
容矜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为一个人,做一件事,悔一件事,但从未恨过。
但我还是不知,如何才能让你这个谪仙一样的人心甘情愿陪在我这近乎痴狂的人身边。
容矜真的觉得自己傻,一见钟情也罢了,但竟然想让那个少年染上人间烟火气,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她是怎么想的出来的呢?